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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由此可知,她也是剛剛知道。

  照片中他倆像是在最近婚禮中拍攝,陸太太穿香檳色緞子旗袍,戴著拇指大金色珍珠,豔光四射,身邊站著陸先生,他穿深色西服,頭髮梳得光亮整齊。

  這不過是早兩年的事。

  捱足三十載才正式結婚,一下子分手。

  小乙喃喃:「怎麼會?」

  她再也不隱瞞是知情人士。

  年年想一想,「陸太太現在是極富有的女子了。」

  而陸先生,大概又想再次結婚,所以付出代價。

  年年把報紙拾起翻到副刊,讀她喜歡的專欄文字,有一個作者每天寫愛情,但始終只在風月階梯徘徊。

  小乙卻受震盪,「怎麼會?」

  這時,甄律師電話找,「年小姐,每個月我倆規定見一次,你喜吃下午茶抑或到我辦公室?」

  「到你處好。」

  「下午三時可方便?」

  「沒問題。」

  年年穿一套深藍色西服,沒想到與甄律師衣著一模一樣。

  姓甄不好改名字,總不能叫自己「甄美麗」。

  甄律師叫「甄相」。

  她細細端詳她,「請坐,年小姐,精神不錯。」

  年年點頭。

  「開始有應酬費用賬單,值得高興。」

  年年又點頭,似如今世道已慣,此心到處悠然模樣。

  甄律師有點心疼,「你可以多出去散心。」

  年年一味點頭像那種惹笑木偶。

  「有什麼特別要求否?」

  「陸氏夫婦忽然離婚。」

  「日久生厭。」

  「我還以為日久生情。」

  「那也是一種說法。」

  年年忽然說:「想那樣得那樣,一定愉快。」

  「你呢,年年,你有什麼要求?」十分想滿足她。

  「我希望經濟獨立,可惜半月薪水發下,只得兩千元。」

  甄律師忍不住微笑。

  「甄律師,「看你多能幹。」

  「專做離婚官司,拆散人家夫妻,怎算有功?」

  「甄律師,我也想多讀幾年書。」

  「那你要選讀實用科目。」

  「修理鉛管水喉可好?」

  「那是一級發財工業。」

  大家都笑起來。

  「先把身體調養健康。」

  「病去如抽絲,易醫生說這五年都要小心翼翼。」

  「我也試過胃潰瘍出血,十分吃苦,只能三餐吃白粥加一塊白魚或白雞肉,你呢?」

  「我由專人做一條蟲黏著一枚草,燕子的巢,以及小小白鴿蛋等,全部無味。」

  「真好心思。」

  「心情尚可。」

  「那是進步。」

  「我已不大敢動氣、悲哀、愁苦、怨恨,活著要緊,醫生說病患者生存意旨相當重要。」

  「你很懂事。」

  這時助手捧進下午茶點。

  年年挑一塊小小青瓜三文治。

  然後,她彬彬有禮道別,回到家裡。

  陸太太仍然關懷她,這叫年年安慰。

  星期三,例會。

  有新面孔,中年人,不敢抬頭,緊握雙手。

  忽然有人說:「不怕,我們都是過來人,人人都在掙扎中。」

  他鬆弛一些,沙啞聲音這樣說:「我是殺人兇手。」

  說完這一句,忽然崩潰,痛哭失聲,大聲號啕,那種絕望悲號,叫人毛骨悚然。

  大家只得靜靜待他發洩情緒。

  年年聽不下去。

  她握住師傅的手。

  「我殺死三個月的嬰兒,他是我兒子,我喝醉把他遺忘在車子後座,獨自回屋內昏睡,警察發現他已凍死在溫度低至七八度的車廂內。」

  他哭得不能停止。

  年年輕輕離開會場。

  有好幾個會員也跟著走出。

  大家都不說話,過一會有人問:「他會怎樣?」

  「警方已發出拘捕令控他誤殺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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