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香雪海 | 上頁 下頁 |
三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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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我的洋女一心以為鴻鵠將至,不住向我拋媚眼,我無動於衷。 心中兩個女人已經令我夠煩惱,我還有什麼心情看風景。 她說:「我是米蘭達。」 「你好。」 米蘭達在勞斯萊斯中擱起雙腿,裙子的高叉展露了她修長的大腿,金色的寒毛茸茸地,她倒是個真的金髮女郎,不是染回來的。 我嘆息一聲。 「你以前在什麼地方讀書?歐洲?美洲?」 「嗯。」我問非所答。 「明天仍由我接待你,由我任你秘書。」 「嗯。」 洋女人,你簡直不能給她任何機會,否則就順勢上來,然後在一年後告訴你,她生了你的骨肉,如果你不供養孩子,她就把孩子給人領養。可怕! 這年頭,男人也不好做,全世界充滿了各式各樣的桃色陷阱。 車子到達夏蕙之前,她已經出盡百寶。 我鐵石心腸,步入酒店大堂,領取鎖匙。 米蘭達說:「我還沒有吃飯。」 我取出張二十磅鈔票,「好好地吃一頓。」 她嬌嗲地說:「侮辱我。」 我撫摸她長及肩頭的金髮,「寶貝,對不起,我是同性戀。」 她睜大眼睛,非常懊惱,收下鈔票,喃喃地走開,語音中帶著無限惋惜。 我總算鬆口氣。 趙三替我訂的是套房,豪華之極,全部法國宮廷式裝修,真算對得起我。 我淋了浴,剛預備休息,床頭電話響。 准是那洋妞死心不息。 是櫃檯,「關先生?」 「是。」 「有客人在樓下大堂等你。」 「告訴他我很疲倦,有什麼事明天再見。」 「不,關先生,這是一位很特別的客人。」 「她有沒有三隻眼睛?」我沒好氣,「我很疲倦,叫她明天再來吧。」 「關先生,她姓香。」 「什麼?」 「香小姐。」櫃檯說。 我怔住。 「我馬上下來,」我喘氣說,「請她等我一等。」 我連忙掛上電話,隱約聽見接線生滿意的笑聲。 我披上外套,飛身落樓。 夏蕙酒店己有一百年以上的歷史,大堂還是巴洛式的建設,累累墜墜都是金色與白色的裝飾品,天花板上垂下一米有多的水晶燈,卻又不很明亮,我在弧型大樓梯奔下,一眼便看到一個黑衣女背我坐在半舊的紫色絲絨沙發上。 我忍住喘氣,輕輕接近她,她的長髮梳成一隻低髻,上面插著把鑽石梳子,衣服的領子垂得很低,她緩緩轉過頭來,面孔很蒼白,一雙眼睛抬起來,眼神接觸到我靈魂的深處。 百感交集,我叫她:「香雪海。」 「別來無恙?」她輕輕問。 「你怎麼會在這裡?」我發出一連串的問題,「你是為我來的?抑或早就到了?你的腿呢?痊癒了嗎?」 她啞然失笑。 「回答我。」我拉住她的手。 「先告訴我,你可高興見到我?」她說。 我說:「太高興了。」 她站起來,「我訂了張桌子吃晚飯,來。」 我跟著她走出去。 她的閃光絲絨長裙款擺有致。 香雪海是女人中的女人,我傾心地想,得到她的決不是咱們這種電腦時代的凡夫俗子。 坐下來以後,我仍然沒有放鬆她的手,「告訴我,你是特地來看我的。」 「是的,」她點頭,「我雖然到了這裡已經有一段日子,但是今夜我是特地而來。」 「你知道嗎?這次出差後我會回香港與叮噹結婚。」 「是嗎?」她微笑。 「叮噹已經答應了。」我忽然有一絲懷疑。「你為什麼笑得那麼曖昧?下意識你不想我們結婚,是不是?說實話,香雪海,說實話。」 「你們結婚與否,跟我有什麼關係?」她仍然是那句話。 「那你為什麼不看好我們的婚事?」 「你沒聽說過舊約聖經中大衛王的故事?」她問我。 我一怔。 當我離開的時候,叮噹正在看這個故事。 「跟我有什麼關係?」我問。 「大衛王看中了他手下烏厲亞的美妻技示巴,藉故遣烏厲亞出鄰國作戰。」 「不!」 「烏厲亞戰死後,大衛王霸佔了技示巴,這個故事不夠熟悉?」 「你在暗示什麼?」我變色。 「什麼都沒有。」香雪海歎口氣,她打開小絲絨手袋取出一角報紙,攤開在我面前。 我取過看—— 「趙家三公子與淩叮噹小姐訂婚之喜。」 報紙是泰晤士日報,日期則是今日。 倫敦的今日是香港的昨日。 「為什麼?」我愕然問,「為什麼瞞著我?」一刹那百感交集,又驚又痛。 香雪海沒有給我答案。 「為什麼?我不是不講理的人,他們可以騙我,但不應作弄我,他們怕什麼?怕我在訂婚禮上鬧笑話?他們對我的估計未免太低了點。」 想到叮噹竟然如此對待我,更像啞子吃黃連一般似的。 香雪海把她的手放在我的手上。 我胸膛猶如被大鐵錘錘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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