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香雪海 | 上頁 下頁
三十六


  「為什麼?」我絕望地問。

  「事情過後你可以親自問她。」

  「我不相信。」我憤然說,「我不相信叮噹會跟趙三,她根本認識他在先。」

  香雪海默然。

  「告訴我,你沒有幸災樂禍。」我搖憾她的手。

  「當然沒有。」香雪海歎口氣。

  「也告訴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不知道,我看到報紙,便趕來見你。」她的眼睛告訴我她說的是實話。

  「你怎知我來了?」

  「問趙三。」

  「我要立刻趕回去!」我站起來。

  她抬起眼,「人家就是怕你在身旁,有理說不清。」

  我大力用拳頭敲桌子,杯子碟子都震落地下。

  「大雄,請你控制你自己。」她勸我。

  我緊閉眼睛,用雙手捧著頭。

  叮噹很清楚我,如果我在他們身邊,他們不會有一個順利的訂婚禮,我對感情無法拿得起放得下。

  我大力握著香雪海的手。

  她說:「你握痛了我的手。」

  我失聲痛哭。

  她扶我回房間。

  「你真的愛她,是不是?」香雪海溫柔地問我。

  一刹那我也分不清到底是被拋棄的痛苦抑或是失去叮噹的恐懼,人類的感情太複雜,是不是為了愛,我也不知道。

  我捂住臉,「不,他們不該騙我……每個人都知道了,連孫雅芝都同情我,他們在一起不知有多久了,依我的猜想,是那本書,寫那本該死的書時開始的事。」

  「你是愛她的,不是因為此刻的哀傷,你一直愛她。」香雪海歎氣。

  到房間我用濕毛巾敷著額角,「膚淺的詭計,出賣朋友,我不會原諒他們。」

  他們又何嘗需要我的原諒,一切不過是為了要支開我,待我回去的時候,一切都木已成舟,什麼都冷下來,我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叮噹對我失望,我明白。在她對心理醫生的話中說得很清楚。

  她原先以為我有一顆不變的心,後來發覺在我們的感情生活中多出一個香雪海,她在驚慌之下便走向趙三,趙三生命中的女人太多,她反而有種安全感,什麼都是註定的了。

  事情就是那麼簡單。

  我抬起頭來。

  「想通了?」香雪海問我。

  我點點頭。

  「真不愧是聰明人。」她稱讚我。

  「叮噹會後悔的。」我說。

  香雪海笑不可抑,「每個失戀的男人都是那麼說。」

  我往臥椅上一躺。幸虧還有香雪海這個好友在身邊。

  心仍然牽動在發痛。

  多年來我並沒有好好地去瞭解叮噹。我太玩弄瀟灑,以致失去了她。

  「仍要回去論理?」

  我心灰意冷,不予答辯,「你呢,香,你來到此地,是為什麼?」

  「我是個什麼都不做的人,無所謂人在哪裡。」

  「總有個目的,為風景、為生意、為朋友。」

  「你期望中的答案是什麼?」

  「是來救我的。」

  「好的,我特地來,是為救你來的。」

  我並不見得因她這句話而振作,我說:「我遭有錢有勢的現代馬文才所害,而九妹又變了心。」

  香雪海笑,「大雄,你這個人,實在一無可取,唯一的好處,也許就是那股熱情的憨勁,但不知怎地,在我眼中,你卻是一個可愛的人。」

  我不由自主地再度握住她的手,放在唇邊深吻。

  她懂得欣賞我,遠比叮噹為多,但是我第一個看到的女人,卻是淩叮噹,現在叮噹已經變心,我是否應該另作考慮?

  我高估了自己。

  我暫時還做不到。

  「到我家來。」香雪海說。

  「你本家是在蘇黎世。」

  「對,到我家來,做一個上賓,」她說,「你會喜歡我的家。」

  我要離開這裡,一切是個騙局,什麼收購公司股權,這是三十六計中叫「調虎離山」之計。

  以火攻火,我只好來一著「走為上著」。

  第二天我就跟著香走了。

  私人七座位噴射機在等我們。

  「你的飛機?」我刮目相看。

  「不,朋友借給我的,我不需要。」

  「不需要又備有,方是真正的奢侈。」我誇張地說。

  香雪海微笑,「那麼讓我說,我不喜歡這種排場。」

  「不喜歡是可以的。」我點頭。

  風很勁,天開始涼。香穿著寬袍大袖的斗篷,別有風味,那張不化妝的臉孔永遠略見憔悴,但那種風情偏偏又在眼角的細紋中露出來。我擁住她的肩膀。

  我說:「你永遠都是那麼神秘。」

  我與她住在郊區的鄉間房子,風景好得像明信卡,對著湖泊,農人正在收割麥地,雖然用的是新型機器,但是也風味十足。

  香的兩個僕人是一對老夫婦,並不說英語,而我聽得出,香的德語是流利的。

  那夜我們吃香味濃郁的肉餅。

  我說:「我永遠也不要回香港。」

  香雪海笑不可抑,「每個失戀的男人都這麼說的。」

  我為之氣結,「給我一點同情心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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