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香雪海 | 上頁 下頁 |
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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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軟聲央求,「真的幫幫忙。」 「是哪家出版社?」 「叫廣益。」 「如果我有看不順眼的書,又明知是廣益出版社代理,我就出個高價,將版權向廣益買過來,一把火燒掉。」 我聽著一怔,「這麼簡單?」 「商業社會中,一切利字當頭,當然就這麼簡單。」香輕描淡寫地說。 「恐怕要一大筆現金才能達到目的。」 「不成問題,」她微笑,「有人願意付出最大的代價,使它不得面世,而且這本書的作者又不能再去接洽別的出版社,你可以控告她。」 「好辦法,我明天就去找趙老爺商量。」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對作者透露風聲。」她看我一眼。 「謝謝你。」我說。 「不謝,我並沒有安著好心。」她坦白地說。 深夜了。 船回航。 香雪海的舉止一方面怪誕,一方面又合情合理,她並沒有將船停泊在海面過夜。 我們各自駕車回家。 躺在床上,一整夜都似被海浪拋上拋下,有震盪感,假使沒有叮噹,我會追隨香雪海而去。幾歲的年齡差距不算一回事,我願意放一年長假,陪黑蝴蝶享受人生,管它春盡秋來,老之將至,悲歡離合,我們生活在天堂裡。 但是叮噹,我心溫柔地牽動,這個小事聰明伶俐,大事愚蠢魯莽的小叮噹,她是我終身之愛。 啊,叮噹,如果你知道我的心意,你就不會對我亂發脾氣。 我輾轉反側,這一陣子睡得真壞,白天眼睛半開半合,晚上才大大的清醒。 我預約趙老爺在下午見面。 有錢可使鬼推磨。 兩個大律師把廣益出版社的負責人約出來談話,地點是最好的海鮮館子,六個人足足叫了數千元的海味珍懂,不知年白蘭地落肚,一切好說話。 老闆答應在合同內加一條小字:本出版社有權將該書版權出讓。 於是叮噹就被出賣了。 老闆開個價錢,每本書訂價十五港元,預算銷五萬本,(這是天文數字,他趁火打劫,我與趙老爺相對莞爾。在香港,中英文字典也銷不掉五萬本。)故此索價七十五萬。 趙老爺的律師們著地還價:「二十萬,除了本錢與作者應得的稿費,你應得二十萬。」 廣益的老闆不悅:「趙老爺是有身家的人,一口價,三十萬。」 我同趙老爺說:「原來文章有價,看來我非得巴結住淩叮噹不可,她的著作一疊疊,隨便翻一翻,就能出三五十萬本書,以她做台柱,我開間出版社,叫昌益。」 廣益老闆神色尷尬,「哼,好多人自己印了書,三千本還賣不掉,全部堆在床底下。」 我搶著說:「淩叮噹不同,她有號召力。」 老闆奸笑:「這本書是例外罷了,有號召力的恐怕是趙老爺一生的秘聞,你讓淩小姐寫些吃吃飯拉屎的雜文,頂多銷五十本。」 我這個人有一點好處,便是勇於承認事實,廣益老闆說的句句屬實,我便向趙世伯使一個眼色。 律師便說:「請老闆明天到我們處簽張合同,屆時奉上現金支票。」 老闆搓著手,「我們只好怪淩小姐沒仔細看清合同中的小字。」 我忍不住問:「你付淩小姐多少版稅?」 「老規矩,一成。」 我說:「逢商必奸。」 老闆怪叫起來,「關先生,做生意是要冒風險的,賣不掉我還得租貨倉來堆書。」 我也費事跟他多說,偕趙老爺拂袖而去。 趙老爺說:「沒想到搞文化事業也跟我們沒有什麼不同。」 我說:「行行出癟三。」 趙老爺說:「也是行行出狀元。」 在趙家的勞斯萊斯中,我們維持沉默。 然後他說:「你與叮噹快快結婚吧,以免夜長夢多,我來替你們籌備婚禮。」 「你不氣她?」我詫異,「她令你擔驚,又使你破鈔。」 「要怪也怪自己兒子,叮噹年紀輕,受人利用而已。」 難得他這麼明白事理。 我不出聲。 明天我準備向叮噹再提一次婚事。 真的該結婚了,拖太久會出毛病。 那夜我撥電話給叮噹,不是沒有感慨的,不見一日,如隔三秋。 我聲音中的溫柔倒不是假裝的。 「叮噹。」 「什麼事?」她故意裝得很不耐煩。「叮噹——」 「別吊煞鬼勸上吊的了,叮噹是我,有話請說,有屁請放。」 我忍氣吞聲,「你還不自在?」這真是求婚最壞的時刻。 「你到底想說什麼?我有客人在,沒空與你磨菇。」 「有別的女人追我,如果我們不快快結婚,我可能會過去那一邊。」 「關大雄,我從來沒有欣賞過你的幽默感,你至大的優點是老實,現在連這個都蕩然無存,如果有人肯收留你,你去罷。」 我怔怔地問:「為什麼?一點點小事我們就鬧翻?叮噹,你是一個聰明女子,你想一想。」 她聲音也低下來:「那本書我一定要寫。」 「為什麼?」 「我在文壇最近很受威脅,有人在天不吐國邊界上打個泡,回來寫了三本遊記,蓋得天花亂墜,可是大受讀者歡迎,所以我要迎頭趕上。」 「你預備寫三本私記追擊?」我問。 「是。」實牙實齒的一個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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