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香雪海 | 上頁 下頁 |
二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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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不是失婚婦人,或是死了老打令下半生沒著落,亦不是養小白臉需要經費,瞎七搭八地跟伊們起哄幹什麼?你寫稿跟人家太太打麻將一般,是個消遣,何必跟伊們近身巷戰?你要維持你那高貴的風格呀。」 「我已經……跟人簽了合同。」 「這是小事,我們找律師研究如何?」 「大雄,你不明白,我一定要爭這口氣,我寫得比誰都好,一向我是個第一。」 「誰封你的?」我問。 「大雄,我不想再跟你吵,我們暫不見面,等我完成這本書好不好?」 「三個月?」 「兩個月就夠了。」 「好,這話是你說的。」我掛上電話。 心灰意冷,還求婚呢,連一步都不肯退,書的銷路比未婚夫要緊,將來那些書會叫她媽媽? 真沒想到叮噹會對她自己認真起來,到這種年紀才創業,我聽人說,淩叮噹的作品最突出之處便是不經意,信筆寫來,人物栩栩如生,對白靈活精巧,整篇文章便清新可喜,雖無文學價值,倒還值得讀來消閒,因其文字流利秀麗。 現在被她自己一搞,風格頓失,她將弄巧反拙。 但旁觀者清,你很難令當事人明白他們正步向懸崖,自尋死路。 難怪文人的創作生命那麼短,原來伊們到某一個階段便走火入魔,自以為是,霸住地盤,開始胡說八道,以教母教父姿態出現,這個該打屁股,那個又該吃巴掌,公審死人活人,以及一切瑣事,又都是丈八燈檯,照得見別人,照不見自身,你說煩不煩? 早知如此,當年不必慕淩叮噹之盛名,當年跑去追求規規矩矩的秘書小姐,什麼事都沒有。 沒有知識的孫雅芝要借刀殺人,身為大學生的淩叮噹跑去做人家的兇器。 女人,不管有沒有文化程度都非常歹毒。 也有例外,我告訴自己。 香雪海是例外,她不會思量報復。她整個人是那麼消極,吃虧或便宜對她來說根本不是一回事。 知道世上居然還有什麼都不爭的人,真是一種安慰。 這個什麼都不爭的人,又給我一個意外。 她前來公司為合同簽名,左手臂打著石膏。 我驚問:「什麼時候發生的事?前天你還好好的。」 她說:「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我安慰她:「有點小損傷也不算是禍,來,等我在石膏上簽一個名字。」 她微笑,神色比從前更疲倦。 陌生人這時候見到她,一定會說:咦,這女人好憔悴,恐怕三十多歲了,而且保養得不大好,打扮也太樸素。 我不是陌生人,因此我有機會欣賞到顏容與服飾之外的一面優點。 香雪海在我眼中是美麗的。 我問她:「意外如何發生?」 「在泳池邊滑倒,用手一撐,骨頭便斷開。」 「太不當心。」我愛惜地問,「當時痛不痛?」 她無奈地說:「到醫院才痛,當時只覺得:咦,怎麼手臂成了三節棍,多出一截?」 我問:「為什麼不叫我來照顧你?」 「我這裡司機老媽子一大堆,又不是什麼大事,何勞於你。」 「喂,你到底是不是在追求我?」我取笑問,「不准說了又不算數。」 她也笑問:「作數又怎麼樣?」 「作數就不准見外。」我說。 她仰起臉大笑起來,我卻有點訝異,因為笑聲中毫無歡意。 唉,女人的心意真太難猜測。 下午我們到沙灘去散步。 有一個穿獵裝,外貌普通的男人,一直盯著我們。 我們直步行到南灣,他還跟在身後,我疑心,驀然轉頭,那人閃到樹後。 證實我們被跟蹤了。 我問香雪海,「你在此地有沒有仇人?」 「沒有,為什麼?」 「有沒有愛人?」 她笑笑,「希望有。」 「那怎麼會有人跟蹤我們?」 「大雄,沙灘那麼大,公眾地方,別人也能來散步,怎麼說我也不信有人跟蹤我們。」 我說:「那人穿獵裝,他又出來了,看,就站在垃圾箱邊。」 香不經意投去一眼,「管他呢。」 「我們回去吧,」我說,「你受傷也需要多休息。」 「何必為一個陌生人掃興?沒有人有跟蹤我的因由,我的生活一片空白,沉悶萬分。」香雪海解嘲地說,「日將暮,還有什麼好說的?」 為安全起見,我還是把她送回家去。 一直到我離開,那個穿獵裝的人猶自在香宅門外閃縮,我心中冷笑,故意放慢腳步,那男人卻沒有跟上來,很明顯,他的目標是香,不是我。 我將車子在附近兜個圈子,轉回去。 那男人索性坐在長凳上,攤開一張報紙看。 我把手重重搭在他肩膀上,他吃一驚,抬起頭來。 我問他:「你是誰?幹嗎吊住香小姐?」 他掙扎開去,「我根本不知道你說些什麼!老兄,這條路是你的嗎?這張長凳是你的嗎?」 我說:「你再不走,我召警察,這番話你到派出所去說。」 他還不願意走。 我厲聲道:「走不走?」 他只好慢慢走開,但保證一會兒又踱步過來。 沒奈何,真後悔沒學過跆拳道、合氣道之類,否則一拳將他劈為兩段,看他還敢不敢逞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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