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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我齒冷,叮噹!」我吃驚,「時維公元一九八二年中,你仍存著這種封建的思想?孫女星是不是壞女人,連你都知道了,趙三會不察覺?」

  我說:「趙三豈是個胡塗天真的少年郎,你何必替他擔心,看樣子你是妒忌了,叮噹,你看不過眼那個低賤的女藝員居然有機會往上爬,是不是?是不是?」我使勁的把臉湊向前。

  叮噹咬牙切齒地說:「你以小人之心,度我之腹,當心我反臉。」

  「叮噹,少管閒事,人家自有分寸。」

  叮噹不愧是聰明女,馬上改口說:「我不過是說笑而已。」

  「這種笑說不得,切記切記。」

  叮噹猶自納悶。

  「叮噹,你這個新女性,一經考驗就原形畢露。」我取笑她。

  她問我:「我的原形是什麼?」

  「一只有點小聰明,但無大智慧的小箭豬,專門四出傷人,但卻又害不死人。」

  「多謝。」

  沒想到發作得那麼快。

  趙三傳我。

  我約他到我寓所,剛斟出威士忌加冰,他便抵達,模樣有點憔悴。哦,那個電視紅星看樣子有一手,趙三那愛情的雨露使他疲於奔命。

  我向他擠擠眼,表示:你的事,我全知道。

  他拿著我給他的酒,一口氣喝光,心事重重,咦,不大像行蜜運的樣子。

  我等他開口訴衷情。他躺在我的長沙發上良久,閉著眼睛,似乎睡著了。

  我有的是時間,有的是耐心,最重要的是,他是我的朋友。

  我們默默對坐。

  叮噹替我掛在廚房的瓦風鈴清脆地響起來。

  閉著眼睛的趙三終於開口。

  他說:「大雄,我在戀愛。」

  「報上已經報導過。」

  「報上的消息不盡不實。」

  「那自然。」我微笑。

  趙三說:「雅芝是個很好的女孩子。」

  「那也自然。」我微笑更濃。

  「大雄,你是不是在聽?」他抗議。

  「當然當然。」

  「我要介紹你認識她。」他興奮地說。

  「榮幸之至。」

  「聽我的忠告之後,她已經停止演出。」

  俗語對這種行動有不悅耳的形容:孫小姐已被某富商包下來了。

  「大雄,你為什麼掛一個曖昧的笑容?」

  「我有嗎?對不起。」

  「你這個人跟他們一般庸俗!」趙三罵,「事情不是你想像中那樣,我們是相愛的。」

  「稍安勿躁,趙三,有話慢慢說。」

  「我父親反對,我兄弟反對,現在連你也來這套。」

  我詫異,「趙世伯這麼開通的人也反對?他自己的女朋友比起你的可不遜色呢。」

  「他不會明白,他用錢買下女人的心,自然不會明白我們之間的感情。」

  看著趙三呼天搶地的表情,我感到滑稽。

  「父親責怪我在她身上花費太多——」

  「你花掉多少?」我忍不住問。

  「五百萬。」

  「買了棟房子安慰她?」那筆數目並不算很大。

  「不是。」這就稀奇。

  「珠寶?」

  「你們這些人的腦筋老轉不過來,不是濁便是髒。」

  「五百萬元不見得是拿來交學費吧?」我攤攤手。

  「雅芝的母親有病,我帶著她們往美國醫治兩次,醫院結賬,便是幾百萬。」

  「是什麼病?」

  「一種奇異的骨病。」趙三大聲疾呼,「被視為不治之症,只有華盛頓國立醫院肯替病人再度檢治。」

  我越發覺得奇怪,「這麼說來,孫雅芝小姐半點好處也沒得著,她竟是個賣身救母的孝女?」

  趙三叱責我,「你說話太難聽,但有一點是正確的,她確是個孝女。」

  「趙老太爺為什麼不相信你?」

  「他說這是九流小說裡的題材,叫我別唬他。」

  「你可以把病歷拿出來給老太爺看呀。」

  「我何止有病歷,我還有證人,周恩造便是雅芝母親的主診醫生。」

  「周恩造醫生是局裡的要人,趙老太爺應當相信。」

  「老頭子固執得很,他斷定我受了雅芝蠱惑,擺道來欺騙他,我莫奈何。」

  「那五百萬可是你名下的錢?」

  「我名下一個子兒也沒有,全是公司的錢,也就是老頭子的錢。」

  「你現在打算怎麼樣?找我說項?」

  「不,我要與他脫離關係。」

  「什麼?」我愕然,「到哪裡去?別忘記你是玻璃夾萬。」

  「到香氏企業去。」

  「香雪海?」我震驚失色。

  「是。」趙三說,「我名下有些股票,香氏歡迎我過去,有了錢,雅芝的母親可以繼續延醫。」

  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為一個女人,你打算出賣你父親?」

  趙三不以為然,「他在要緊關頭沒有支持我。」

  「聽了你這話,誰還敢生兒子?他不是不支持你,他只是不贊成把大量的醫藥費扔在不治之症上而已,而且這病人跟他毫不相干。」

  「喂,你到底幫誰?」趙三氣結。

  「你,但是我不能昧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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