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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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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的秘書小姐將我迎入一間小型的辦公室,一般的密封格式,一般的令人有窒息感。 「香女士呢?」我問秘書。 秘書取出藤架小巧玲瓏的錄音機,對我說:「香小姐吩咐,你有話請講。」我呆住。 香女士的新招數太多,我應接不暇。 也罷,既來之,則安之。 秘書開著錄音機,我聽到香雪海的聲音:「關先生,希望你提及的事,不是不愉快的事,請說。」 我便把宇宙電腦公司對陸氏孤兒院當初的應允及稍後的推搪細述一遍,跟著補充說:「……代表人並沒有一口拒絕,只不過想在別人有求於他的時間玩弄一下權力,如此缺乏誠意、幼稚及傲慢態度並不是好現象,具規模的管理制度下,不應產生如此人物,請香女士明察,至於那六萬元如果不方便,我們可另覓贊助人。」 我關上錄音機。話說出來,心中舒服得多。 我對秘書小姐說:「告辭。」 她大概想告訴我,能夠有對牢香女士錄音機說話的機會,也還是一種榮幸。 我很納悶。 怎麼最近發生的事,每件都與香雪海有不可分割的關係? 叮噹說得對,有很多時候,是我自己送上門去的,怪不得別人。所以他們說,性格控制命運。是我要維持原則,讓輕薄無理的人得到懲罰。 不到第三天,我便收到一小盒錄音帶,由香氏企業掛號寄出。 我焦急地放入錄音機聆聽。 是香雪海的聲音:「關先生,首先要多謝你的合作,在錄音帶上留言。」 「我已經把陸氏孤兒院事件調查清楚,正如你說,這種趁人危急之時顯威風的職員,是樹大有枯枝,管理制度不當下的惡果,已將此人開除,永不錄用。」 「至於那六萬元贊助費用,查實去年已支付過一次,本年度通貨膨脹率約百分之十五,故應增漲九千元,現在支票已交陸氏孤兒院。明年請直接與我秘書聯絡。」 她的聲音理智、沉著、清晰、平靜,令我聽後半晌作不得聲。 這究竟是不是我見過的那個無理取鬧的香雪海? 抑或香雪海是個兩面人,平時斯文有理,一旦碰到月圓之夜,會變成猙獰可怕,駕駛那艘黑色魔鬼型快艇四出破壞? 我把錄音帶交叮噹,卻沒有跟她說明,帶中的聲音屬於香雪海。 叮噹鼓掌表示勝利。 「惡有惡報,那個公關活該。」她說。 「這是你未婚夫千辛萬苦,遭人白眼後得回來的成果。」 「要我如何報答你?」 我猙獰地撲上去——「你的肉體,呵呵呵!」 後來叮噹請我吃飯,在嘉帝斯。 情調無疑很美,但我倆並沒有喁喁私語,握著雙手凝視雙方,我們激烈爭辯一個問題。 叮噹的結論是:「男女是無法平等的。」 「不儘然,」我說,「一些女人利用天賦本錢,生活得很愉快,她們除了懷孕生子,什麼也沒做過,而她們的丈夫,卻不堪回首話當年,身為老婆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有這麼可憐的男人?」 「怎麼沒有?」我夷然,「你見聞簡陋。」 剛在這個時候,有兩夫妻過來同叮噹打招呼,把她拉了過鄰桌。 叮噹雖不嗜交際,朋友還是很多的,他們在副刊寫寫的人,很容易出名,於是似是而非的仰慕者一大群,聽肉麻的話多了,自我膨脹,叮噹雖控制得不錯,有時候還是很露骨。 我獨自喝杯酒,抬起頭,目光自然而然地接觸到對面一桌,我呆住。 這不是香雪海? 黑衣服黑頭發,持杯獨酌,杯中琥珀色的酒蕩漾,襯得她目光如水。 這女人的一雙眼睛有魔力。 我欠她一個情,應該趁這個空檔連忙搭訕地走過去。 她像是隨時隨地會消失在黑暗中,我要把握機會。 但我的腳還是慢了一步,叮噹回來了。 「怎麼了,大雄?」叮噹問我,「每次出來吃飯,你都帶著一個怪表情。」 叮噹的身形不過略阻擋一下,果然,當她坐下來,香雪海已經消失了。我幾乎懷疑那一切不過是我的幻覺。 我籲出一口氣。 結賬時候,領班說:「香小姐替你付過,關先生。」 叮噹很詫異,「怎麼搞的,她仿佛一直在盯住我們。」 我回她一句:「香港有多大?」 我應該一個箭步沖上去向她道謝。 我真遲鈍。 香港雖小,再要在茫茫人海遇見她,並不是容易事。 我們的生活如常,在平凡中製造高潮,夜夜笙歌,紙醉金迷,為求把寶貝的時間殺掉,各忙各的,咫尺天涯,朋友也不一定時常見面。 一日叮噹閱報,向我說:「盛傳很久,也不知是真是假。」 「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這麼熱門的消息你都不知道麼?」 「我從不看娛樂版。」 「高尚的人啊,你不曉得你錯過了什麼。」 「什麼?」我納罕,「有什麼令我遺憾終身的消息?」 「趙三公子追求孫雅芝。」 「孫雅芝是什麼人?」 「電視紅星,你生活在外太空?」 「這跟你有什麼關係?」我不以為然,「我還以為你生為關家的人,死為關家的鬼。」 「但趙三是我們的朋友不是?這孫某不是個好女人,我們應當提醒趙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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