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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星期。」

  「可以叫爸爸來說話嗎?」

  「請你等一等。」

  在話筒裡聽見她咚咚咚跑去請父親。

  真好教養。

  施先生聲音和藹可親,「哪一位?」

  「林自明。」

  「啊,林先生,我們也正想找你,內子出差開會去了,要下星期三才返回本市,她托我約閣下來晚飯。」

  「好極,請問什麼時候?」

  他說出日子時間。

  見次面可以交差。

  週末,老哥與我到郊外釣魚,不是說情調不好,也並非覺得寂寞。

  我仍忍不住嘀咕:「才華蓋世的兩兄弟,又是適齡王老五,相貌英俊,無不良嗜好,竟落得如此下場。」

  大哥但笑不語。

  「原以為一下飛機,女孩子會撲上來尖叫擁吻,一籮筐一籮筐的任我挑選,」我繼續發牢騷,「誰知落得弟兄倆相依為命。」

  「多好,樂得清靜。」

  「悶死人。」

  「下星期不是有約會嗎?」

  「可惜施氏姐妹花實在太小。」

  「喂,回來才幾天就慌,以後怎麼辦?」

  我用手拍打著手臂,「蚊子比魚大。」

  「你的尊容似炙簷之上叫春之貓。」

  「花姑娘都躲到什麼地方去了?」

  老哥沒有回答我,他用破草帽蓋住臉打瞌睡,魚兒上釣他也不理。

  暴風雨之前夕也沒有這麼靜寂。

  「有沒有後悔回來?」

  「言之過早。」

  家裡多了一個人,不由你不向女傭求援,幾經艱苦,才找到理想人才,一星期來五天,每天三小時,煮了晚飯才走。

  大哥好心腸,提一句,「早點走也不妨,你回家還要做一頓飯。」

  誰知女傭咧齒笑答:「不妨不妨,家裡那餐由我男人做。」

  我們弟兄倆雖然文武雙全,足智多謀,也呆在那裡半晌作不得聲。

  是夜老哥長嗟短歎,不能自己,他說:「早知全市男性命運如此,我應當竭力服侍海倫,好使她無後顧之憂,盡心盡意發展事業。」

  發瘋。

  這樣子的歪風在西方社會都是沒有的,不少金髮女郎會為我下廚,視我之稱讚為最佳酬勞,我不信邪。

  所看到的怪現象不過是巧合。

  星期三黃昏,帶著禮物去赴約。

  玫瑰徑在市區較為僻靜地帶,一式小洋房,環境高尚,路旁有幾株榕樹,樹身上纏著不知名開白花的藤,香氣撲鼻,走近樹蔭,暑氣全消。

  我到十五號按鈴。

  來開門的是小小女孩。

  她一定是施峻,七歲。

  只見她剪著短短童化頭,圓面孔,圓眼睛,圓圓身型,一切似用圓規畫出。

  一向喜歡孩子,忍不住彎下身子與她攀談。

  她比我先開口:「林先生請進來。」

  我一呆,口氣仍然這麼老練。

  仔細觀察她,只見她穿著小小工人褲,一雙涼鞋,一手插口袋中,也正打量我呢。

  多麼可愛活潑的小孩子。

  有人從客廳迎出來,「施峻,客人來了嗎?」

  是她父親,連名帶姓地叫她。

  一看施君就知道是位好好先生,身上圍著圍裙,一步踏向前來,伸出手與我握。

  「不要客氣,國香的朋友,即是我的朋友。」

  施的熱情爽直感動了我。

  他說:「今天我們在後院燒烤牛肉,你要嘗嘗我的手藝。」

  「施太太呢?」

  「啊,她還沒有回來。」

  我大表意外,「既然約定了,我也不想取消約會,反正是便飯。」

  我把一直拿著的巧克力盒子放在茶几上。

  施峻圓得似桂圓核般大眼看著那盒糖。

  我心中暗暗好笑,孩子再老練也跳不出甜頭的五指山。

  施君笑著說:「去,把施峰叫出來招呼客人。」

  人家女兒總是叫大囡小囡,或是阿寶二寶,施家另有作風,只看見小施峻移動胖胖短腿跑進去。

  我笑說:「喚作這樣的名字,將來做法官最好。」

  做父親的笑,「她的志願是當消防隊隊長。」

  啊!

  施峰出來,服飾與妹妹一模一樣,表情成熟得多,頭頭是道,問我要什麼飲料。

  既來之則安之,我決定留下吃烤牛肉。

  盛教授若知道這一家生活得這麼幸福,老懷必然大慰,我會以英國文學底子,把今天的經驗詳加描繪,告訴盛教授。

  當下我對施峰說:「威士忌加冰。」

  她父親說;「黑啤酒一杯。」

  施峰手勢純熟,「母親也喝威士忌加冰。」

  我有點遺憾,「可惜她去了開會。」

  「她出發到愛爾蘭海。」

  「啊,搜集標本?」

  施峰聽我作出這樣置評,有點對我另眼相看,「是。」

  我再問:「該處的海洋生物有什麼珍貴之處?」

  施峰的興趣上來了,她自己喝沙示加檸檬,給妹妹一杯櫻桃可樂。

  她像足一個大人般招呼我坐下,說:「愛爾蘭海岸受核廢料嚴重污染,各類海洋生物,尤其是軟體科,都變形殘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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