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新女孩 | 上頁 下頁 |
二十九 |
|
「喂,客氣點,我不是那種人。」 「請告訴爸,品川很好,不打算歸宗。」 「還有一件事。」 啊,他們知道了。 「你與關良辰來往?」 「誰告訴你?我就知道是袍子多嘴,她一直是你奸細、細作。」 「你怎會看上他?」 「你的語氣把我貶作登徒子:一晚元宵園游,看中良家少女,不放過。」 「但這個人──」 「我知道,你也有千度近視,不戴眼鏡,什麼都看不清。」戴著眼鏡視力也胡塗。 「田新,有一天你們或者會考慮生兒育女,好好白白胖胖幼嬰,聽覺有毛病,你不覺難過?」 「大哥,太遙遠了,我倆還未曾開始約會。」 「要撲殺得早,不可待它成形。」 「有智慧,」田新揶揄:「大哥,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乎。」 「新女你越來越會說話。」 田新觀他氣色,「大哥,你與李穎是佳偶。」 「謝謝。」 「轉告父親大人,我很妥當。」 田新順手牽羊,帶走一箱克魯格玫瑰香檳。 無論她喜歡誰,那阿誰便成眾矢之的,怎樣看都百病叢生。 田先生說:「隨她去吧,次次都反對,說不過去。」 「我晚上睡不著。」 田先生笑,「我陪你一起觀星。」 「萬一真嫁給這個有毛病的人──」 「你有歧視症。」 田太自慚,「是,我目光有偏差。」 「十月懷胎,當然關心女兒,想做到十全十美。」 田太無奈,「新女不領情。」 「她有她世界。」 「喂,你到底幫誰?」 「能夠快樂一時,也是好事。」 「田老先生,你最快樂是何時何事?」 他回憶:「那年我廿一歲,剛屆合法年齡,老畢業試成績理想,諸有關機構出信羅致,下雨我奔到校園草地,美麗女同學朝我招手,雨點落在我臉上,每滴都像清新可愛輕吻,我自覺活著真是美好,快樂充滿胸膛……你呢,田夫人。」 「一日,把一歲的新女抱到書房,讓她坐沙發,我自己在另一頭閱報,忽然,覺得有人觸摸膝頭,訝異,放下報紙一看,原來是新女,她學走路,自沙發滑下,緩緩摸著家具,一步步走到媽媽跟前,笑嘻嘻,得意洋洋,我亦覺快活無比。」 「看,已經盡力。」 固執如牛的田新不理會是否得到支持包容,與關良辰成為好朋友。 熟不拘禮,開始用視像。 一次一邊刷牙,一邊說話:「吃了蒜頭,有口氣,已漱刷多次,仍有氣味。」 「可要見客?」 「都推掉了。」 田新小腫嘴糊滿牙膏,她穿著露腰小背心。唉,其實是胸衣,活潑天真,絲毫也勿覺不當。 這女孩其實不小了,已擁有個人事業,她天生不拘小節,毫不做作,因此老覺她比真實年齡小。 視像有點模糊,他看到她身上戴著一件首飾,看仔細點,前所未見:先是一條細項鍊,剛好扣在脖子上,然後腰間也一條鏈子,圍住腰身,這還不止,頸與腰之間一條「──」字鏈,金屬鏈子似把她整個上身捆綁鎖住,她轉過身來,背後也一條「──」線。 他發呆,最好看的東西,往往使人有觸摸欲望,此刻,關良辰就是想用手指摸一摸那鏈子與她白如凝脂的皮膚。 他手指觸到的只是計算機熒幕。 田新嘰嘰呱呱說話。 他忽然關掉計算機。 田新在另一邊「喂」,「喂」,「這人」。 她上班去。 從前,是她上門苦苦認錯哀求田靳賞生意給品川,此刻,田靳有尾大不掉銷不出去貨色,掉過頭求品川代理。 短短時間,已扭轉局勢。 客戶說:「田氏店大欺客,漠視客戶訴求,板著面孔做生意,我敲桌子喚人都沒人理睬,品川不同,貼身服務,那左先生連我喜喝豆奶都記得,特地買來貯冰箱。」 這左某晉升為女人湯圓。 田新天天有聊天對象,心情寬鬆不少。 她說:「喂,幾時見個面?」 「我處還是你處?」 田新沒想到他會說笑,忽然靦腆,「你教書你假期多。」 「你忙工作,我來到你那裡,也不過是等你下班。」 說得也對。 過一天,關良辰應召與院長談論他的職業前途。 「關,校方建議升你多次,為何拒絕?」 「講師也是終身職位,往上升,需兼做行政工作,我不想參與。」 「這個助手位置不少人覬覦。」 「人各有志。」 「師母問你,可找到女友。」 他一時不回答。 「你別狷介。」 關良辰說笑:「什麼,我沒聽到。」 出來,看到橘黃橡樹葉落一地,園工正在掃地,彼此相熟,都是為校園耕耘。 就在此時,天空飄雪。 所有天然景象中,關良辰愛初雪,一斑斑似有還無,縈緲如夢境,半沉半浮,沒落地便融化,他抬頭凝視。 校園靜寂無聲。 他習慣孤寂,反而覺得享受。 這時雪下得略急,加上深秋天氣霧氣重,視野更加不清。 他約莫看到一個人影站在小徑那一頭。 是什麼人同時與他享受這孤清氣氛? 他站住腳步。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