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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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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太太繼續訴苦:「這種事完全可以避免,她一定要孤意一行撞上去,我怎麼向她父交代,又是我管教不嚴?」 兩人坐困愁城。 阿琛輕輕說:「也許,未到這樣嚴重。」她都聽到了,「我也佩戴助聽耳機,連隔壁夫婦吵架都聽得一清二楚。」 王袍說:「阿琛千萬別在新女面前提起此事。」 「為什麼那麼怕得罪那孩子?母女姐妹之間,有話直說。」 「阿琛,你不明今日世道,此刻,長輩怕小輩,無論發生何事,都是父母不對,不比從前,一頓板子,什麼事都擺平。」 阿琛怔半晌,回廚房工作。 王袍忽然說:「天涼了。」 「好不容易熬過炎暑,剛以為有點好日子過──」 「阿姨不必悲觀。」 「我是再也不敢對阿新說『不』字,有苦自己知。」 田太太眼睛紅腫。 那一邊,田新接獲通知,她大聲叫:「及格了,我已通過考試。」她手舞足蹈。 夏娃連忙親自下樓買汽酒與蛋糕慶祝。 大家高興得不得了。 田新猛地想起一個人。 她致電老教授,電話無人接。 她取過外套出門。 左格生提醒:「喂,你約了客戶。」 「由你頂上,無分彼此。」 田新哈哈笑著出門,噫,不是失戀嗎,為何這樣高興? 抵達小磚屋,發覺大門洞開,女傭坐在石階,頭埋在膝蓋。 田新放緩腳步,知道有事。 走進客廳,聽到錄音帶輕輕播放孩童嬉戲聲,一個中年人站著講電話。 老教授坐一角。 她輕輕走近,「教授,我及格了,我們一起慶祝可好?」 那中年人抬頭,「你是什麼人?」 田新蹲下,「教授──」 到這個時候,她才發覺不妥。 教授臉帶微笑,端坐籐椅,雙目微睜,但,已無生命跡象。 田新跌坐地上。 她心胸絞痛,說不出話,伸手握住教授冰冷的手。 這時,女傭取來一張白布。 中年人輕輕罩住教授身子。 救護車已嗚嗚前來。 田新輕輕說:「我及格了。」 「你是教授的學生吧?她去世時間約為昨夜十至十一時,絲毫沒有痛苦,器官自然衰竭,這是人類最理想善終,你不必傷心,她已八十七歲。」 他著女傭扶起女孩。 田新緩緩走出磚屋。 這時,若干親友也趕上門來。 田新靜靜離去。 在鬧市裡不知何去何從,終於,呆呆回到辦公室,這也就是她的家了。 王袍見她笑爆嘴出門,魂不附體回返,叫她。 田新只說:「天氣涼了,冷氣開小些。」 她找外套披上,茫然抬頭。 王袍大聲問:「左格生那廝去了何處?半天不見人。」 左更大聲答:「我在衛生間,是否要計時扣薪?」 王袍呶呶嘴。 左格生一看田新臉色灰敗,知道不妥。 找到啤酒,與她談公事散心。 「有客戶要找五房公寓,這一家與父母三代同住,四個孩,幸虧全體男生。」 田新走近,「是否姓金那家人?怪不可言,孩子頑皮,父母要求我做一隻衣櫃大小箱子,輪流把孩子關進鎖門,逼他們做功課。」 左格生說:「有鬼用。」 「新女,你怎麼說?」 「有鬼用,巴不得進去玩電子遊戲。」 「那怎麼辦,怎樣可以叫他們勤學?」 「是非成敗轉頭空,幾度夕陽紅。」 「你對那金夫人說一說。」 天忽然淅淅下雨,琥珀嘀咕:「真的秋涼了。」 田新頹然,好不容易搜索枯腸找到最後一絲勇氣自得其樂胡亂取笑,卻又被一拳打倒,再也無法振作。 哭也無用,徒然傷神,既不能得到任何同情,也不再能紓緩精神。 「田新,回家洗一個溫水浴,吃飽飽,睡大覺。」 田新點頭。 她剛離去,田太太來訪,眾人湧上奉承。 田太說:「我逛街看秋裝,替新女置了幾件大衣,放在這裡待她試穿。」 又分了糕點給同事。 左格生邊吃邊說:「事事證明田新不折不扣是一名東方公主。」 大衣全部輕、柔、軟,顏色如芭菲冰淇淋。 但他們都知道,田新只穿一件連帽鬥羽絨防雨尼龍面子外套。 那邊田新回到自己的家。 左家親人搬出,地方收拾得井井有條,比從前光潔,浴室放著新毛巾新肥皂,她睡房有一盆熏衣草。 這家人文明。 田新淋浴喝啤酒看文件,悶得睡著。 做了一個噩夢,看到自己胸口一條長拉鍊,順手拉開,並無血肉內臟,她是一個空心人,詩人艾略脫筆下的Hollow man。 第二早是新的一天。 她先到家具店找到熟人,試幾隻裝貨物大紙箱,帶回公司,請裝修師傅拼成一隻衣櫃模樣大櫃。 稍後,那位金太太來到,一看那只櫃,大喜,「是,是,就是這樣,還可以稍微大一點。」 田新說:「裡邊有張椅子一盞燈,請金太太進去坐一會。」 金太太欣然入內,王袍立刻把門關上,貼上封條。 她在裡頭問:「為什麼不讓我出來?喂,裡邊不大透氣。」 「金太太,別怕,二十分鐘後開門。」 她明白了。 是叫她試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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