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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真自私,阿左,我不是愛情問題專家,尤其不瞭解洋男之心,你們彷佛只有──」

  左格生抗辯:「我父母結褵達四十餘年。」

  袍子說他們:「你看你倆,還做事不做?」

  田新天天到老教授家說話。

  一日,發覺她在聽錄音,是一群孩子在操場的嬉笑聲。

  她抬頭,神奇略為怠倦,「你可以去考試了。」

  田新冒昧握住她的手,「明天,明天去。」

  「馬到功成。」

  田新答:「自你唇傳到上帝之耳。」

  「你這孩子。」

  她撫摸田新面頰,田新嘻嘻笑。

  「田新,是甜心的意思嗎?」

  「小時候,爸老是那樣叫我。」

  「人大心大,不把父母放眼中。」

  「子女一定會出去開枝散葉,不然人類可能絕種,遺傳因數有強烈男婚女嫁欲望。」

  「這幾天可有得益?」

  「這小小的磚屋像人間避難所,靜修好地方,將來我年長也要擁有一間。」

  「才不,你要與丈夫子女甚至孫兒擁擠住一起,每朝六七點把你吵醒,你需做三餐、教功課、收拾、進貢禮物。」

  「嘩,可怕。」

  兩人又笑一會。

  臨走,忽然起風,沿窗紗簾拂動,女傭關窗。

  第二天考試,題目比上次容易十倍,田新沙沙寫出,順利完成。

  然後,回公司繼續做庸俗工作。

  任何職業,只有極少數鳳毛麟角優秀分子會名利雙收,田新她或許一輩子拆牆壁看風水。

  田宅那天來了客人。

  田太太迎出,「袍子,我做了茯苓糕等你。」

  「阿姨最疼我。」

  「有話坐下說。」

  「我再次向阿姨投資品川道謝。」

  「別讓新女知道。」

  「公司已賺錢,我會逐筆償還。」

  「不急。」

  王袍喝口茶,「阿姨,有一件事,原不該說,但我顧不得,請容許我做一次是非人。」

  田太訝異,「袍子,你一向懂事,這次為何慌張?」

  「阿姨,關於新女。」

  田太歎氣,「人生天才,我生白癡,又怎樣了?」

  「新女相中一個人,原本是好事,但該人卻是田靳前妻的兄弟,叫關良辰。」

  田太一驚,站起,又跌坐,連茶杯果碟都打翻,王袍只覺得客廳氣氛突變陰沉。

  「呵,」田太說:「天堂有路她不走,地獄無門闖進去,這孩子非要把我氣死不可。」

  王袍說:「我真不明白,整個香江多少聰明英俊才子,她卻說那個人有她傾慕的所有質素。」

  「這亮眼瞎子!」

  「在我們旁人眼中,那不過是一個平平無奇,沉默寡言至陰森的一名書生,他與他自家人都疏離,不要說是別人。」

  「所以你來警告我?」

  「阿姨,你知我並非多嘴舌之人。」

  「我有什麼辦法,我有什麼辦法,我說的話她一句聽不進,上次你親眼目睹,與我賭氣跑出去做丐女,一年不知所蹤,我托你送錢給她,你告訴我她與幾個同伴臥地睡一間房間,連屏風也無,數人合用衛生間,食無定時,我能做什麼,結果她還被那人拋棄,回到本市,整整三個月不來見我,好像還是我的錯,這孩子替我減壽。」

  王袍心裡難受,「阿姨,待我勸她。」

  「你不知關家事,我與他們比較接近,那關良辰,長到一歲,乖得不得了,睡醒就吃,吃完便睡,不吵不鬧……」

  「壞事。」

  「果然,帶到醫生處注射防疫針,醫生覺得不妥,說天下沒有那麼乖的孩子,檢查之下,發覺是個聾兒。」

  王袍張大嘴。

  「關氏連忙環球找專科醫生,結果在美國費城做人工耳蝸植入手術,這孩子到五歲還不會講話。」

  王袍歎一聲垂頭。

  「我可是歧視這孩子?當然不,我同所有知書識字的文明人一樣,我不歧視任何人的殘疾、傾向、選擇、志願,但我希望田新選一個健康陽光男子做物件。」

  王袍已說不出話。

  「與眾不同的人一定吃苦,日久他們心裡缺一角,對他們遷就、同情有時會造成反效果,但是阿新這孩子,唉,童年時想領養小動物,到庇護所一看,挑一隻獨眼貓,還有,三隻腳的狗,因為『太不幸了,要多疼牠們一點』,這回子又來了。」

  「我看新女未必知道關良辰失聰這件事。」

  田太太忽然流淚。

  王袍心酸,擁住她,一起哭泣。

  「那不是疾病,那是先天性遺傳,即是說,下一代亦有可能失聰,那項手術多麼複雜危險,小小孩兒受如此苦楚,於心何忍。」

  老傭人阿琛聽見哭聲急忙走出。

  「太太什麼事,何故哭泣?」

  田太飲泣,「做兩杯清涼茶。」

  「立秋已過,還喝清涼茶?我去做西洋參茶,快止了哭,愁苦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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