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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她真正的兄弟姐妹與舅姨叔姑呢。

  他們命運與她是否大不一樣,他們的品貌性情又如何?

  英時常聽同學說:「我眼睛顏色與祖母一模一樣,家族中只有我倆是湖水綠」,或是「我這臉雀斑像姑姑」,「我與哥哥都是紅發壞脾氣」,「我家三代共七名醫生」之類。

  英本家做些什麼,種田還是做生意?

  在聚會中認識,那個叫春生的女孩在電郵中這樣說:「養母是法裔,養父是英裔,自幼我會說兩種語言,但是我不諳中文。」

  「像我那樣,你可以慢慢用心學習。」

  「中文字太艱難了,似埃及象形文字。」

  「可是極之有趣。」

  「英,你可知道互聯網上有各種尋找生父母服務?只是必須十八歲才能申請。」

  「這麼說來,你是決定尋找親父母了。」

  「正確。」

  「為什麼有那麼逼切渴望?」

  「我想面對面問一句:為什麼丟下我。」

  「你還小,努力讀書,把精力儲存,留前鬥後。」

  「多謝關心,我成績上佳,因為寄居別人家中,必須做到最好,否則,對不起他們。」

  真是一個奇怪的小女孩,想得那麼周詳。

  英記得她十一而歲時受委屈還動輒哭,彼得緊緊拉著她的手去校長處投訴男同學欺侮她,校務處知道英的養母是林茜安德信,弄得不好,校名或許會上新聞頭條,故此儘量包涵。

  英從未想過要做到最好,也不覺要討任何人歡心,她一直做回她自己,一個不甚可愛,也不是特別能幹的小女孩。

  由此可知林茜真是一個好母親。

  小孩乖與聽話並非正常的事,一定是受到特殊壓力或是殘忍打擊才會變得乖巧沉默,英覺得安宅確實是她的家,她沒有理由特別聽話。

  天氣漸冷,在街上呵氣成霧。

  一日,英在園子裡觀景,紫藤花架只剩枯枝,情景有點蕭刹。

  林茜把一件毛衣搭在女兒身上。

  「英,我有話同你說。」

  英握著媽媽的手走到會客室,發覺有一個客人在等他們。

  「英,我替你們介紹,這是我朋友林利子爵,這是我女兒小英。」

  英詫異,林茜極少把男伴帶返家中,這意味著林利在她心目中另有地位。

  該刹那英覺得她有必要把最好一面拿出來,否則就會失禮養母。

  她微笑著招呼那高大英俊的中年英國人,一句話也不多講。

  英國人看著這蜜色皮膚有一雙褐色大眼的少女,忽然輕輕說:「是,我母親是個公主,我離過一次婚,有兩個成年兒子,還有,我愛林茜。」

  英忍不住笑起來。

  三個答案全中。

  這正是英心中問題。

  「我住在倫敦一間三房公寓,做家具生意,生活還過得去,我已見過你哥哥揚,他是一個突出的年輕人。」

  他好像有話要說。

  英微微側頭看著他。

  「英,林茜與我有計劃結婚。」

  那無可避免的結局終於來了。

  英由衷替母親高興,「你要對她好,你見過我兄弟,現在你也見過我,我倆絕不好相遇(原文如此,應是「相與」吧)。」她兩眼通紅。

  林利唯唯喏喏,「任何清醒的英國人都明白這一點。」

  大家都笑了。

  林茜也笑中帶淚。

  英問:「為什麼越過大西洋來娶一個加拿大女子?」

  林利更正:「一個愛爾蘭女子。」

  「她嫁你之後,就成為子爵夫人了。」

  林利卻回答:「林茜不願意接受頭銜,她仍沿用本名工作。」

  可是安德信是她前夫姓氏,英有點混淆,也許,可以繼續當一個藝名使用,兩個成年人不介意,又有什麼問題。

  「林茜將隨我到倫敦居住一年。」

  呵,這人好過份!

  英控制得再好,臉上也露出慘痛的樣子來。

  「英,隨時歡迎你到捨下探訪。」

  呵,媽媽長大了一定會離開家裡。

  英淚盈於睫,動也不敢動,生怕眼淚會失禮地滾下來。

  忽然之間她明白到春生的話:要做到最好,否則,就辜負了養母一片愛心。

  英輕輕對林茜說:「恭喜你。」

  她與林利子爵握手。

  喝過茶他們很快出去。

  英回到書房,淚如泉湧。

  這時,璜妮達走進來,幫英抹眼淚。

  她一時也接受不來,喃喃說:「一個英國人。」

  赫辛在門外輕輕說:「我國吃盡英人苦頭。」

  大家都不喜歡這個外人。

  英嗚咽:「自此家裡只剩我一個了。」

  一把沒精打采的聲音接上:「還有我呢。」

  一看,原來是彼得回來了。

  「爸。」英過去握緊他雙手。

  璜妮達黯然回廚房去。

  英問:「家裡人口越來越少,我們是否要搬到較小一點地方去?」

  彼得卻這樣回答:「怎麼可以,他們或許要回來,可能打算探訪我們,沒有房間,住什麼地方?我有能力支撐這個家,你放心。」

  「我快要畢業了。」

  「英,直至你榮升祖母,這也還是你的家,歡迎帶孫女回來住,他們是我曾孫。」

  英忍不住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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