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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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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卻失去揚的影蹤,他不再與安家聯絡。 林茜處之泰然,「子女長大一定離巢,父母也不想他們耽在家中一輩子,我早說過我們領養不是為著寂寞,今日責任已盡,十分高興。」 他們並非說一套做一套,兩個人以工作為主,忙得不可開交。 一日中午英在家趕功課,奧都公打電話找她。 「英,揚在倫敦結婚了,你們為什麼不通知我?」 英張大嘴,又合攏,鼻子發酸。 「你也不知道。」 一起長大,一起上學,手牽手,是手足呢,忽然同陌生女子結婚,且不通知家人。 奧都公問:「是怕我們反對嗎?」 英淚水奪眶而出,「揚不再愛我們。」 「別生氣,揚又不致那樣,年輕人往往想做就做。」 「你怎麼知道這件事?」 「揚有信給我,附著照片,我又驚又喜,即時與你聯絡。」 「我馬上來。」 奧都公在店裡忙著應付中午客人潮,伸手擦擦圍裙,把信遞給小英。 英走到街外,「愛爾蘭眼睛」招牌下閱讀,先看照片。 好傢伙,照片在巴黎艾菲鐵塔附近拍攝,已在度蜜月了,那女子明眸皓齒,是顆黑珍珠。 她名字也正好叫珍珠:「來自夏威夷,她讀建築,明年畢業,我倆已於上週四在倫敦註冊結婚……」 奧都公出來,給英一杯咖啡。 「你爸媽也收到消息了。」 英問:「我呢,為什麼沒有人提到我?」 「也許揚電郵給你。」 英氣忿,「我會用這雙手親手掐死他,絕不假手他人。」 奧都公笑,「對,這才是好兄妹。」 英把信還給外公,走進店裡,自選巧克力蛋糕一件,把臉埋進去。 肚子飽了,不安稍減,才回家去,只見璜妮達與赫辛迎出來報告喜訊。 「揚結婚了。」 他們也剛收到結婚照片。 人人都有,英想她大概也有。 果然,一按電腦,十來張照片彈出來。 人人都有,一視同仁,永不落空,從此以後,珍貴的小英,兄弟心目中公主,已淪為常人無異。 可是照片中的揚面容祥和喜樂,與新婚妻子洋溢著無比和諧幸福,英又釋然。 只要他快樂便好。 英回電郵:「黑人,祝你百年好合,白頭偕老,清。」 林茜下班回來,「英,英,你接到消息沒有?」 英走到母親面前點頭。 真沒想到林茜忽然感慨,「呵英,一個兒子是你的兒子直到他娶妻,一個女兒卻終身是你的女兒。」 母女緊緊擁抱。 她倆都明白揚想忘記過去,努力將來,可是心裡說什麼都捨不得。 「他幾時帶珍珠回來見我們呢?」 「不要催他,待他覺得舒服了才做未遲。」 這樣令人震驚的消息他們漸漸也接受下來。 蜜蜜寒假後一直沒有回來,她與父母安排的未婚夫見了面,發覺投契得不得了,甚至比他們自己物色的對象都要理想,決定提早結婚。 璜妮達問:「你呢,小英,小朱先生可有示意?」 「待我也離了安宅,你無事可做,會被解雇。」 「咄,像我這般能幹的管家保母,哪愁找不到工作。」 不,小朱先生沒有進一步示意,英也不打算即時組織家庭,她要先找工作。 搬出安宅,獨立生活,對自身所有開銷負責。 到那個時候,也許,她會設法尋找生母。 復活節,英應邀到華童領養會講故事。 那些三至十歲孩子英語已說得無比流麗,除出黃皮膚,那語氣、用詞、手勢,都與洋童無異。 她選了清明故事來說,特意側重華裔對祖先的敬仰。 茶聚中他們吃中式水果糕點。 有個十一二歲女孩走近,「英,我們的祖先到底是誰?」 英想一想:「人類學家說是源始自非洲的古人猿,後冰河時期他們走出非洲,先步行到亞洲,然後到南北美洲,最後才到歐洲。」 家長與兒童都笑了。 孩子們七嘴八舌爭起來,「你的祖先是猿猴,我,我由上帝創造。」 「哈哈哈,我們都來自非洲大陸。」 但是那叫春生的女孩仍然不能釋然,「我拜祭祖先,應該到什麼地方?」 英說:「你父母的父母跟前。」 「他們只是我領養父母。」 「只是這詞用得不恰當,你認為可是?」 春生笑得靦腆,「你說得對,他們深愛我。」 「喏,像移民一般,你的國籍是加拿大。」 可是總有一些不十分善良的人,一定要問:「你在何處出生?」「加拿大」,「你父母呢?」「也是加拿大」,「你祖父母?」「也是加拿大」,「曾祖父母?」一定要聽到中國二字才心滿意足,而其實三代之前,他的祖先在愛爾蘭種馬鈴薯,不過,那是另一回事。 春生問:「英,我若有疑問,可否找你談談?」 「這是我電郵號碼,可是,你為什麼想那麼多?」 「你呢,英,你可有想過出生?」 「每一天都想。」 春生笑了。 領養兒都比較早熟,一早知道與眾不同,有了心事,想東想西,一掃幼稚。 英回家時默默無言。 華人習俗與家人脫不了關係,過年過節喜慶宴會其實都是籍詞與家人相聚。 英沒有血親,只得假設古人類尼安塔族也是親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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