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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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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樂家看到她的時候,英仍然雙目紅腫。 他細細看她:「是一種新的化妝呢,抑或患眼挑針?」 「生命中充滿失望。」 「林茜再次找到幸福,大家都為她慶倖。」 「科學昌明,此刻婦女妊娠可延至五十以後,說不定我會有小弟小妹,希望那些金髮兒長大了會說話時不要對我說:『你不是我姐姐,你不是白皮膚』。」 朱樂家只得陪笑。 英解嘲說:「你看我多妒忌。」 「英,春假我們一家乘船到地中海旅遊,你也來好不好?」 英想一想,「郵輪通常二人一房,我與誰住?你,還是朱伯母?」 「隨你。」 英搖搖頭,「還不是時候。」 朱樂家失望,「你與全世界人都相處得那麼好,為什麼我家人是例外?」 璜妮達聽見了,笑說:「你給小英一點時間空間,先從喝茶吃飯開始,然後才擠一間艙房。」 大家都笑了。 小朱走了之後,璜問:「小英你要多大空間?」 英回答:「一間校舍那麼大。」 「人家少女少男日夜癡纏,像連體嬰那麼親密。」 英又笑。 那一年,她幾乎獨自住在安宅裡。 心情較佳之際她會把手當捲筒放嘴邊,大聲問:「哈囉,有人嗎,有人嗎。」 大廳激起回音。 璜妮達與赫辛上街買菜去了。 專注做功課時,英似聽見身後有腳步聲。 她慣性轉過頭去,「揚,是你嗎。」 不,不是他,沒有人。 真是寫功課好環境,清晨起床,喝杯咖啡,頭腦清晰,思想幾乎可以去到冥王星。 英他們這一票學生採用電郵交功課,打完字,一按鈕,傳到老師電腦去,連卷子都省下。 週末朱樂家會來看她,躺在安樂椅上聽耳機看小說談心事。 年輕人不好做,凡事從頭起,手足無措,小朱說:「不想為一份困身的工作白了少年頭,晃眼中年,除出妻兒需要負擔,一無所用,庸碌一世。」 英笑,「你心比天高,我只要找到牛工已經很高興,又盼望有自己溫暖家庭,物極必反,我一定會愛惜子女。」 「你那樣用功,是否第一名?」 「對不起,一山還有一山高,有一個來自新加坡同學像神人一般,洞悉講師肚腸,什麼都拿一百分,還有一個子小小波斯女孩,精靈明敏,像小仙子般可愛,她是第二名,我?十名內吧。」 「你不爭取。」 「我已做得最好,生活除卻功課,還有其他,病後,我成績反而進步了。」 「醫生怎麼說?」 「全身已無壞細胞。」 「恭喜你。」 「我也覺得值得賀喜。」 「醫院可有透露骨髓捐贈者姓名?」 英搖頭,「絕密,也不告訴他手術成功與否。」 朱樂家走近,「咦,這是什麼?」 「我在搜集與記錄領養華裔孤兒資料。」 朱樂家讀出來:「北美家庭領養中國孤兒十分普遍,數字直線上升,平均每星期領養一百名孩子,統計已有五千多名兒童被領養,可惜手續繁複,耗時悠長,需等候一年才獲批准,費用亦高昂。」 朱樂家說:「我在長途飛機上時時看到歡天喜地的白人夫婦擁抱著黃膚嬰兒。」 英微笑,「林茜媽說三分鐘之後,她已渾忘嬰兒膚色。」 「對他們養父母來說,這是真的。」 「有些很嬌縱,看見華人,會得躲開。」 朱樂家笑,「像不像前殖民地的一些居民,真心不喜同胞。」 英說:「你扯遠了,我只是想,他們一星期領養百多名孩子,十年便有五萬多個中國孩子在美洲生活,他們是幸,是不幸,他們長大後又會否回去尋找生父母?」 朱樂家動容,「呵。」 英說:「領養兒童的物質生活肯定比從前進步,他們也可以在正常家庭長大,但是,連根拔起,到另一國家生活,他們心底怎麼處理情感問題?」 朱樂家大膽問一句:「你呢?」 「幼時上學放學大吃大喝,又吵又鬥,渾然不覺,這次病後心中異常牽掛身世。」 「小英,你身世不普通。」 「現在每年起碼增加五千多名身世與我一般奇怪的孩子,我不寂寞了。」 「而且全是女孩。」 「簡直可以組織一個同盟會。」 「遲早會有人發起吧。」 「論資格,你是老大姐了。」 「我想寫一本書:『怎樣在白人家庭存活』,或是『雪肌與黃膚』、『你白人我清人』……這種書一定受主流社會歡迎。」 開始是說笑,後來覺得淒涼,落下淚來。 「他們養父母也很周到,帶她們參加聚會,熟悉華人文化習俗,但,那是不夠的,現在我知道了。」 朱樂家連忙說別的:「揚最近可好?」 「他已忘記我了。」 「揚是好漢,他不會忘記手足。」 英畢業那日,連赫辛都一早穿好西服結了領帶來觀禮。 林茜前一夜乘飛機自英倫趕到,七時正便起來卷頭髮。 彼得去接了奧都公在大學禮堂等女兒出現。 璜妮達戴上帽子,穿上手套,喃喃說:「英竟大學畢業了,宛如昨日,送她進幼兒班,三歲大,咕咕笑。」 英過去擁抱她。 她雙眼潤濕,「那小小女孩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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