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心扉的信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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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不知道要駛往哪裡去,霧氣佈滿車窗,水撥勤拂試,司機也只能看到短距離。 守丹覺得車子像駛了一年,方才緩緩慢下來,抬頭一看,是幢小洋房,兩旁冬青樹被雨洗得碧綠,房子是簇新的,像積木搭出來似的。 除了在電影或書報中,守丹從來沒見過那麼漂亮的小洋房。母親這個朋友,想必非富則貴。 還未持按鈴,門已經打開,一個男人迎了出來,三十餘歲,衣著考究,一臉笑容,而且,他不是不英俊的。 「請進來。」他態度很和善。 守丹經過他身邊,他忽然說:「你記得我嗎,我叫羅倫斯,姓洛。」 守丹一怔,記得,她記得有這個人,他打電話來,叫她通知母親,那件事有好些日子了,這麼說來,他與母親已是老朋友。 守丹腦海中忽然閃過另外三個字:老相好。 她忽然笑了。 羅倫斯洛沒想到會在一個下雨的陰天看到如此晶光燦爛的笑臉,心一動,一股感動的暖流自心底升起,表情一時失去控制,有點呆。 守丹看見了,又是一笑。 羅倫斯洛這樣見慣世面的老手居然會別轉面孔,不敢逼視。 招蓮娜並沒有看見這一幕,她走在前面,四處打量室內佈置,目不暇接,十分豔羨地說:「洛兄,這兩年你進賬實在不錯哩。」 只聽得羅倫斯洛說:「哪裡哪裡,房子車子,統統是租回來的,這個月弄不到錢,下個月就得滾蛋。」 說得這樣坦白,這人倒也可愛,守丹看著他,不禁又嫣然一笑。 那洛君呆呆地看著小女孩。 真沒想到招蓮娜生得出這樣的女兒。 傭人已經擺出晚餐。 「來。」洛君說,「嘗一嘗我廚子的手藝,這只清湯翅不少人都說好。」 守丹坐下來,皺一皺眉頭,這樣鄭重,就是為著吃這一頓?第六感覺告訴她不像。 不過她樂得大吃一頓。 家裡永遠只得冰箱裡取出剩菜,守丹覺得她一生就是吃殘羹冷飯長大的,開頭是從九流小館子裡叫來的外賣,壓根兒沒新鮮過,後來飯盒流行起來,一打開便一股隔夜味,所以守丹不會放過吃新鮮飯菜的機會。 而招蓮娜,她無論吃什麼,已不知其味。 羅倫斯洛看著守丹狼吞虎嚥,大惑不解,這女孩子,多久沒吃飽過? 招蓮娜的環境竟這樣差了? 招女士開口:「我已欠了半年的租,就快被趕走。」 「跟你說過多次,蓮姐,搬一個小點的地方,排場縮一縮。」 「再縮不如睡街上。」招女士狠狠地答。 洛君有點尷尬,「當著孩子,這算什麼話。」 守丹也知道,實在是不能再緊縮了,公寓連天花板都剝落,也籌不出錢來粉刷一次,十隻燈泡,九隻不亮,也只能逐只換,乘機省電。 守丹輕輕歎口氣。 招蓮娜說:「我已無路可走。」 洛君不安地看著守丹,「話別說得太誇張。」 守丹給他一個微笑,意思是不怕不怕,這種話我已聽慣聽熟,只當耳邊風,您請放心,已傷不了我的心。 但是洛君還是有點窘。 「替我想想辦法吧。」 「把小孩也帶出來幹什麼呢?」 「你沒聽過苦肉計?」 「我們去偏廳坐,喝杯咖啡,慢慢談。」 「給我一杯酒,守丹,你到處逛逛。」 他們不想守丹聽見會談過程。 守丹識趣,一走,走到後花園,雨停了,水珠不住自樹葉尖滴下,忽而一陣清香,抬起頭,守丹看見大蓬大蓬雪白的梔子花,她順手摘了兩朵下來,簪在耳邊。 月亮出來了,銀盤似,由烏雲襯托,更加皎潔。 吃得飽飽,守丹特別心平氣和。 這個時候,她聽見羅倫斯洛的聲音:「我們要出發了。」 出發,到什麼地方去?他們已經把條件談妥了嗎? 守丹揚起一條眉,看看表,差不多十點鐘,還有地方可去? 「我送你們。」 守丹只得跟著母親上車,這次,由羅倫斯洛親自駕駛,他們往市區駛去。 守丹睜大了眼睛,覺得新鮮,十分醒覺。 「心扉,車子一直駛進鬧市,再轉上半山,在一幢大廈前停止,我們下車,走進電梯,那位洛先生掏出鎖匙,插進電梯表板的一個匙孔轉動,電梯便直上升,升到頂樓,電梯門打開,你猜我看到什麼?我們居然一腳踏進鋪著地毯的客廳中,一位管家立刻迎出來,招呼我們。」 招蓮娜說:「你老闆的排場真正不小。」 他們一夥三人進入會客室等候。 絲絨沙發上已有人在。 她與她們母女兩人同樣意外,只有羅倫斯洛,不以為奇,朝那位陌生女人點點頭。 守丹覺得那位女士十分面善,雪白面孔,鮮紅嘴唇,嬌豔欲滴。 不一會兒,管家來傳:「陸小姐請。」 守丹才猛地想起,這是城裡頗有名氣的女演員,頓時好奇起來,但那位陸小姐已經站起,婀娜地跟管家走入內廳。 招蓮娜目瞪口呆,繼而垂頭喪氣,「我還有什麼希望。」 羅倫斯洛卻說:「不一定,別氣餒。」 守丹忍不住,問母親:「我們來見什麼工?」 羅倫斯洛嘴角泛起一絲苦笑。 隔一會兒他說:「把孩子留在這裡,待會你自己進去。」 招蓮娜終於頷首應允,她已經氣餒,不再爭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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