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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我問,「你住哪兒?」

  「宿舍。」

  「我可以偷進去?」我問。

  「當然!」他攤開手臂,「歡迎。」他有雪白的牙齒。

  我問道:「你要一品脫基尼斯?」

  「我喝啤酒。」他把手搭在我肩膀上。

  他是個運動健將型的男孩子,天真、活潑、無機心,家裡恐怕有點兒錢——他臉上沒有苦澀。半工讀或者家境略差的學生多數眼睛裡充滿怨氣。

  如果我今年十六歲,我會得接受這麼樣的男朋友。

  我把基尼斯喝完。我對他說:「走吧。」

  他揚起一道眉——一道很漂亮的濃眉,大方地答:「OK。」

  我們走出酒館,不知內情的人何嘗不會想:「多麼相配的一對。」

  哈哈哈哈。

  「車子在這邊。」他說。

  是一輛小小的福士車。以前韓國泰也開福士車。很多男孩子都喜歡買這種二手車,因為它們很經用。

  奇怪。在這個時候想起韓。睹物思人,鐵石心腸的人都會被一刹那的回憶軟化吧,短短的一刻,幾秒鐘。

  我今夜的寂寞淒涼得不能控制。

  「對了,」男孩子搓搓鼻子。「我不得不問你,這是常規:你有沒有服避孕丸?」

  「有。謝謝你問。」

  「還有,」他遲一刻,「你沒有任何病吧?」

  「沒有。」我搖搖頭,「我是非常乾淨的。」

  他放心了,稚氣地笑,然後說道:「輪到你問。」

  「你依時服了避孕丸沒有?」我淡然問。

  「去你的!」他大笑。

  「你沒患梅毒吧?」我又問。

  「我服貼了,我的天,不管你是誰,我知道我不可能每天都碰見你這樣的女孩子。」他搖頭晃腦的。

  可是像他這樣的男孩子——健康、活潑,普通——每個校舍裡有數百名,他至為平常。

  我看著他。他們每個都有強壯的手臂,溫暖的胸膛,這是我所知道的。

  我登上他的車。

  「你可開車?」他問,開動引擎。

  「我會開。」我簡單地答。

  「你叫什麼名字?」他問。

  「莉莉。」

  他搖搖頭。「不,你不叫莉莉。」

  「為什麼不叫莉莉。」

  他側頭看我一眼,眼睛炯炯有神。「你不像一個莉莉。」

  我笑。「在酒吧中可以被男人帶走的女人都叫莉莉、菲菲、咪咪。」

  「那麼我寧願叫你咪咪。」他說。

  「OK。」我說。

  「別把自己想得太壞,你今天只不過是寂寞,如此而已。」他開導我。

  我的天,我翻翻白眼。小子,我的經驗足夠做你的媽。

  「我們到了,劍橋大學的宿舍——嗨,你是幹嗎的?」男孩子看著我。

  「我?我專門在酒吧喝酒與勾搭男人。」

  「別說笑。」

  「可以下車了嗎?」我問。

  「可以。我住樓下,我們自窗口跳進去,免得在門房處簽訪客簿。你爬得動?」

  「行。」

  我與他走到宿舍,他先進去,我在窗外等他。他進入房間打開窗,我身手敏捷地跳進去,他在裡面摟住我,然後馬上關窗,拉好窗簾。

  他笑:「你的動作熟練。」

  我答:「訓練有素。」

  他搖搖頭,「好口才。」他說。

  我在他小小的宿舍坐下,小小的床,只有兩尺半寬,這是用來抵制男學生把女孩子帶回宿舍的。任憑你們再熱情,兩尺半的床也裝不下兩個成人。

  他打開櫃門,拉開抽屜,取出酒,問我:「喝不喝?」

  「我喝夠了。」我搖頭。

  「你連我的名字也不問?」

  我脫下外套,搭在他椅子背上。宿舍的暖氣還不錯。我看他一眼。

  我說:「你叫丹。丹尼斯·阮。」

  他詫異:「你怎麼知道?」

  「書架子上的書寫著你的名字,一眼就看到了。」

  「我怎麼稱呼你?」他問,「仍然是咪咪?」

  我說:「咪咪是個可愛的名字。」

  「你到底是幹什麼的?」他好奇地問。

  我笑。「你為什麼還不脫衣服?」

  他聳聳肩,過來吻我的臉,我們兩個人的姿勢都很熟練,仿佛是多年的情侶。

  後來我問他:「你是念語言的,是不是?會用幾種語言說『我愛你』?」

  他答:「我從不說『我愛你』。我還沒遇到我愛的女人。」

  「你難道連騙她們都不屑?」我問。

  「我是個誠實的人。」

  「男人是越來越吝嗇了。」

  「不,是女人越來越聰明,騙她們也沒用。」男孩說。

  我微笑。「我要回去了。」我說。「這麼早?」他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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