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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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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遲早是要走的。」 我穿上衣服,誰又會跟誰待一輩子。 「你是個漂亮的女孩子。」他說,「我喜歡你。」 「謝謝你。」我說。 「嗨,你一定要走嗎?」他還是要問。 「當然。」我披上大衣,穿上鞋子。 「我送你。」他也起床。 「不用。」我說。 「你叫不到計程車的。」他警告我。 「別擔心。」我微笑。 我推開窗子,爬上窗框,跳出去。 「喂!」他在室內叫住我。 「噓——」 「我如何再見你?」他追問,「你還會不會到紅獅酒館去?」聲音很焦急。 「再見。」我轉頭便走。 「喂,你等一等行嗎?」他還是那麼大聲。 「再不關上窗,你當心著涼。」我跟他說。 我急步走過草地,到大堂門房處打電話叫司機來接我。這就是有司機的好處。 我不得不感激勖存姿,受他一個的氣勝過受全世界人的氣。 丹尼斯·阮。像他那樣的男孩子,可以為我做什麼?是什麼他有而我沒有的?他還可以為我為做些什麼服務?我實在不懂得。啊原諒我如此現實。 司機把我載回家,辛普森太太來開門。她不敢問我去了什麼地方,我逕自上樓,心中舒暢,适才勖存姿身上受的氣蕩然無存。 只要他每月肯把支票開出來,只要形勢比人強的時候我是永遠不爭的。 我把自己浸到熱水中洗一個浴,然後睡覺。 一整夜做夢聽到奇奇怪怪的聲音,各式各樣的人對我吼叫。 在夢中,教授說我功課不好,母親怪我沒有寫信。父親向我要錢,然後勖聰慧指著我鼻子罵。忽然發覺勖存姿的支票已經良久沒有寄來。 驚出一身冷汗,自床上躍起,我喘息著呆呆地想:這份日子並不好過。 如坐針氈。 以前我一直不知道這四個字是什麼意思,現在明白了。如坐針氈。勖存姿不停地帶來噩夢,一天二十四小時,一個月三十天,我不得安寧。 生活不錯是有了著落,然後我付出的是什麼? 我倒在床上,把被子拉過來。明天又是另外一天,太陽升起來,我還是要應付新的一日。 一切靜止了七天。 然後辛普林接到勖存姿的電話,說他隔兩個星期會來看我。那時剛剛過完聖誕。他在什麼地方過節?香港?倫敦?我不知道。 我只跟辛普森說:「你懂得安排,你去安排。」 真是大亨,新寵說錯一句話,便罰她坐三個禮拜的冷宮。這個世界,白癡才說錢沒用。 我才不介意聰恕問:「你怎麼選擇這種生活?」 什麼生活?如果我的父親不是勖存姿,我又有什麼選擇?你到大洋行去看看,五千元請個大學博士回來,叫他站著死他不敢坐著死。哪裡都一樣,天下烏鴉一樣黑。聰恕是那種窮人沒麵包吃,他叫人家去吃蛋糕的人,他媽的翻版男性瑪麗安東奈,可惜聰恕永遠沒有機會上斷頭臺。 晚上我看電視,他們在演伊利莎白一世的故事。我看得津津有味。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做女皇又幾時高興過,整天看斬頭。英國人真野蠻。她母親安褒琳被她爹斬的頭,因為安褒琳不肯離婚。她堂妹蘇格蘭的瑪麗又掉了頭。表妹珍格萊又照樣被她治死。(我想她晚上做惡夢時一定時常見到一大堆無頭鬼跑來跑去。) 我喜歡珍格萊。如果你到國家博物館去,你可以看到珍格萊貴女面臨劊子手的一大幅油畫,珍的眼睛已被蒙住,跪在地上,服侍她的女侍哭昏在地。 那幅圖畫給我的印象至深。珍格萊死那年才二十多歲,而且她長得美,我實在不明白一個女人怎麼可以把另一個女人放在斷頭臺上,也許是可能的,所以她是伊利莎白一世。 我看電視可以看整夜,邊喝白酒邊看,有一天我會變兩百五十磅,得找兩個人把我抬著走。 我伸個懶腰。最好是八人大轎,只有正式迸門,名媒正娶的太太才有資格坐八人轎。 我上床睡覺,明天的憂慮自有明天擋。 我睡覺怕冷,從來沒有開窗的習慣,連房門都關得緊緊的,以電毯裹身,而且非常驚覺。即使服安眠藥還是不能一覺到天亮。 這是第六感覺,半夜裡我忽然覺得不對勁,渾身寒毛豎立,我睜開眼睛。但是我沒有動,一個黑色的影子在窗前。 啊上帝,我的血凝住,這種新聞在報上看得太多,但是真正不幸遇上,一次已經太多。我希望枕頭底下有一把槍。 我不敢動,不敢聲張。 他想怎麼樣?我的冷汗滿滿一額頭,他是怎麼進來的?這間屋子有最好的防盜設備,一隻老鼠爬上窗框都有警鐘響,這個人是怎麼進來的? 三十秒鐘像一個世紀那麼長,老實說,我害怕得瘋了。他忽然掉過頭,向我床邊走過來,我忍不住自床上躍起,他掩住我的嘴。我瞪大眼睛,心裡忽然十分的平靜。 完了。我想,不要呼叫,不要掙扎,他比我還害怕。我不要幫助他殺死我。我平靜躺在床上。 那人輕輕地說:「是我。」 我沒聽出來,仍然看著他。 他把手鬆開,我沒有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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