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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尚知微笑,「除了收支家務事,我倆就沒有別的好說了嗎?」

  「你這樣神出鬼沒的,我毫無心理準備。」

  「我想同你出去走走。」

  「去哪裡?」

  「給我十分鐘,我上樓去打扮打扮。」

  「喂,喂!」

  他已經上去了。

  宜室進廚房替他做咖啡,忽然之間,五臟六腑像是落了位,不管是不是好位,卻是熟位。

  何太太敲玻璃窗,「可是李先生回來了?」

  宜室點點頭。

  何太太長長松出一口氣,繼續晾她的衣服。

  宜室把咖啡捧上樓去。

  尚知在淋浴,「家裡真舒服,」他說:「奇怪,宜室,你在哪裡家就在那裡。」他取過咖啡,連續兩口便喝完它,「太太,再來一個。」他懇求。

  那還不容易,宜室再替他做一杯:一羹半原糖,兩羹奶油。

  「就你會做。」

  是嗎,把多城那些既漂亮又活潑的女生訓練一下,做得可能更好,又不需天才。

  「宜室,收拾一下跟我走吧。」

  「帶什麼也得盤算一下,我最怕流浪。」

  「你同租客訂兩年合約,最多兩年後回來。」

  「屆時房子給人家住得破舊不堪,又要花一筆裝修費。」

  李尚知只是賠笑。

  宜室別轉頭去,在大事上總是她讓他,替他設想周全,為他善後,使他無後顧之憂,她有什麼煩惱,他從不嘗試協助,只會靜靜躲開避鋒頭,待她一個人愁腸百結,想出解決的辦法。

  但她還是跟著他,他有什麼必要做得更好。

  陽光照進臥室,窗外一樹櫻花隨風顫動,良辰美景,一家人又即將團聚,宜室微微笑,還有什麼遺憾呢。

  「來,」李尚知說:「出去走走。」

  她沒有應他,他俯身過去,她抬起頭來,眼神呆木,笑容卻持續著,做一個好女人好母親就得付出這樣的代價。

  「到水族館去看表演吧。」她終於說。

  那日,史坦萊公園內的水族館租了給一對喜歡別致的男女舉行婚禮,牧師在大堂祝福他們。

  宜室擠上去觀禮,認作女方的朋友。

  女主角穿著潔白的紗衣,「六月新娘」,宜室喃喃說。

  她仰起臉看著新郎,充滿幸福的樣子。

  宜室耽了一會兒,與尚知走到戶外,一抬頭,看到一對熟悉的身型。

  是他們先與宜室打招呼。

  賈姬問:「你們也來觀禮?」

  宜室點點頭。

  英世保站在一角向他們欠欠身子。

  「新郎是英的朋友。」賈姬解釋。

  宜室一點也不敢占什麼功勞,唯唯喏喏,這位仁姐抓得住人,是她的本事、她的魅力,同介紹人沒有關係。

  「聽說你們要搬往多倫多。」

  宜室又點點頭。

  「真得抽空吃頓飯才行,」賈姬說:「再聯絡吧,我們還有事。」

  英世保一直沒有走過來,女友朝他走過去。李尚知問:「那是誰?」

  「香港的舊同事,你見過的。」

  「不,那個英俊小生。」

  宜室沉默一會兒,「是她男朋友。」

  「是嗎,在這之前,他好像又是另外一位女士的男朋友,我仿佛見過他。」

  宜室在露天看臺坐下等鯨魚及海豚表演。

  「他同白重恩走過。」

  「呵,但白重恩比剛才那位小組年輕且漂亮得多了。」

  宜室輕輕說:「得與失不是講表面條件的。」

  「他深深注視你。」

  「人家有禮貌而已。」

  「噓,表演開始了。」

  他們坐在一排小學生後面,每次水花濺上來,孩子們便笑作一團,宜室的致命傷是喜歡孩子,立刻融化下來,開心得一塌糊塗。

  「——或許還未得及。」

  「來得及什麼?」

  「再生一個。」

  宜室詫異的問:「有人願意同你生?那多好,記得帶回家來養,別讓他留落在外頭。」

  尚知為之氣結。

  散了場他倆去吃海鮮,宜室肆無忌憚地捧起蟹蓋便啜,多好,不必給誰看她最好的一面,宜室懷疑她已經沒有更好的一面了。

  她已不打算為任何人挺胸收腹裝模作樣,她喜歡在晚飯時叫一杯基尼斯,咕嘟咕嘟喝下去,在適當時候打一個飽嗝,然後傻氣地笑一笑。

  她哪裡還受得起折騰,宜室覺得她又救了自已一次。

  隔壁坐著一桌上海籍中年人,正在談論移民生涯。

  「——總是為將來啦。」

  「但現在已經開始吃苦了。」

  「先苦後甜,先苦後甜。」

  宜室瞄一瞄,只見桌子上一大碟辣味炒蜆,香氣撲鼻,這樣子還叫苦,可見離家別井,非同小可。

  尚知在說:「……暑假可以過來了。」

  他永遠做回他自己,守住他的原則,萬事由宜室變了方法來適應他。

  「房子租出我就來。」

  尚知見她終於下了氣,十分高興。

  屋子少了孩子就靜,也似乎不像一個家。

  宜室有時似聽見瑟瑟喚人,自動脫口應一聲,才發覺只有她一個人在忙。

  星期天晚上,宜室送尚知到飛機場。

  「快點收拾東西,」尚知叮囑,「我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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