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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宜室揮手向他道別。

  星期—經紀帶來一對中國夫婦,那位太太看到廚房有她熟悉的烹飪設備,貪起小來,讓經紀叫屋主留下給她用,宜室搖搖頭,請走他們一家。

  何太太急道:「你索性搬走,交給經紀租予白種人,一了百了,住壞了至多拆卸重建,地皮還是值錢的,自己挑房客:到天老地荒還未辦妥。」

  宜室遺憾:「本來兩家孩子約好秋季去摘蘋果及粟米的。」

  「你會喜歡多城,那是個大都會。」何太太安慰她。

  沒想到週末,尚知又飛來了。

  他用苦肉計。

  不過這樣不聲不響來來去去,的確用心良苦。

  宜室不悅:「這是幹嗎?」

  「我不出手,明年此刻你還留在此地。」

  李尚知三扒兩撥,把衣服及日用品裝滿兩隻箱子,叫搬運公司提走,對宜室說:「我只准你打一個電話。」

  宜室想一想,電話打給湯震魁。

  「證件出來沒有?」

  「托熟人打聽過,絕無問題。姐姐,他們說,多倫多大學的工程系出色。」

  可見都註定了。尚知連忙把新地址告訴他。

  完了尚知說:「我似為這個唯一的電話你會撥給舊情人。」

  宜室笑。

  「笑什麼?」

  「你太天真,舊情人為何要來聽我電話,貪圖什麼。」

  尚知偷偷看她一眼,不作聲。

  過一天她就跟丈夫走了。

  琴瑟兩女由討知的同事帶著來接飛機,見到母親,擁著便嘰嘰喳喳說起這些日子所發生的趣事來,統統不記得溫哥華有些什麼好處了。

  同事是一位爽宜的年輕人,姓張,面孔上有顆酒渦,笑起來特別可親,一邊開車一邊問李太太對多倫多熟不熟。

  宜室搖頭。她只記得有一條蓉街,以及冬季在多倫多,暖氣電費隨時接近一千大元。

  宜室的手不停地撫摸瑟瑟的頭髮,瑣碎地問誰替她洗頭誰替她補習,一邊心痛竟把她們丟下這麼久。

  小張羡慕的說:「有家庭真好。」

  宜室一證,尚知己笑起來,「他還是王老五,真正苦,衣破無人補。」

  這年頭,扔掉破的買新衣豈非更好。

  但是尚知顯然對婚姻生活有信心,「一定給你介紹個女朋友。」

  宜室忽然想到宜家,把她也拉到這裡來成家立室,豈非美事,不由得在倒後鏡裡細細打量起小張來。

  宿舍在大學旁邊,開車往超級市場十分鐘,其他的都不重要,慢慢摸自然也就會得熟絡。

  小張把車子慢駛,「這是皇后公園,大學就在西邊。」

  這時候尚知向宜室充滿自信地笑一笑。

  他又恢復了名譽。

  一年的時間就這樣在擾攘騷亂中溜走。

  何太太寫信給宜室,附著伊莉莎伯及姐弟弟占姆士的照片,又向宜室報告,新房客循規步矩,是份正經人家,只是愛煎鹹魚。還有,賈小姐前去探望過她,問她要宜室的地址,「她與英先生還在走,但是好像沒有即時結婚的意思」。最後的好消息:何先生終於把生意頂出,過來團聚。

  宜室回信:孩子們打算跟父親到紐約市渡假,她兄弟下個月來準備入學,自東方搬到西方,西岸搬到東岸,她被環境訓練成才,隨時可以收拾包袱出發到任何地方任何角落,地球上沒有什麼事能夠使湯宜室皺眉。

  瑟瑟願意把睡房暫時讓出來給舅舅居住。

  宜室並不擔心,那樣的男孩子,苦苦哀求他長期與姐姐姐夫同住,未必留得住,遲早會搬走去闖他的天共地,此刻擠一擠沒有關係。

  他又是那麼會做人討人喜歡,開口閉口「在校園提到姐夫名字每個人都知道」、「從沒見過這麼快便完全適應的新移民家庭」、「我真幸運,有姐姐作主一切不必彷徨」……是像誰呢,宜室記憶中湯家沒有這般能說會道的人。

  那必定是像他的母親了。

  家中出奇的熱鬧,人來人往。尚知與震魁在計畫與宜室慶祝生辰,他們說海灣渡輪旗下的輪船,時租三百五十元,沿休倫湖行駛,湖光山色盡入眼簾。

  這消息讓宜家知道了,一定趕著要來參加,那位小張先生一早聞說李尚知有這麼一個出色的小姨,便三日兩頭前來探聽消息,說不定有緣份就此湊合……

  宜室又犯了老毛病:生活一平靜就胡思亂想。

  有什麼分別呢。

  相似的大學宿舍,一般的菲律賓籍女傭,差不多的家私,熟眼的佈置。

  李尚知下班回家,也同往時一樣,一隻手放下公事包,一隻手解領帶,一邊嚷:「可以吃飯了嗎?」

  同從前幾乎一模一樣。

  人類是這樣的害怕變化,誓死維護原有習慣。

  唯一不同的是,宜室不再用任何鬧鐘。

  現在她起得比從前上班時更早,她必須密切注意,朝朝由什麼人來接小琴上學。

  她得同那小子打聲招呼,給他一個警戒的眼色,囑他不得胡作枉為。

  就這樣。

  然後,星期二變成星期三,九月變成十月,一年又過去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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