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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房子怎麼樣?」

  「租出去。」

  「你那份遺產似乎特別經用。」

  「宜家,你也別吊兒郎當的了。」

  「罷呦,自己也是驚濤駭浪的,還說人。」

  宜室縮回被窩,卻沒有再睡著。

  新婚不久。尚知被派到英國去開會兼學習三個月,她也是一個人躺在床上整夜冥想。習慣了。

  當年懷著李琴,她天天抽空與胎胚說話,好幾次感動得哭泣……這些,都是無論如何不能忘記的。_

  直到死了之後,思維還獨立生存,飄浮在空氣中。

  第二天她就同尚知開談判,叫他把孩子們送回來。

  不出所料,尚知不放人,藉故推搪,「要不你也過來瞧瞧,我這間宿舍不比從前那間差,只是少個女主人,亂得不像話。」

  「你那邊融雪,又髒又冷。」

  「嘿,一下子就夏天了,暑假到紐約去如何?」

  「李尚知,孩子們學業已上了軌道,你別胡攪。」

  「我問過她倆——」

  宜室咆吼:「叫小琴過來說話。」

  小琴卻問:「媽媽,你見時來?爸爸替我們找到極好的私立學校,看樣子瑟瑟的粗話有機會改過。」

  主婦,永遠是最早被犧牲,最遲受到遷就的一名家庭成員。

  永遠是炮灰,行先死先,炸為齏粉,大後方的丈夫孩子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尚知又過來說:「宜室,我已經簽妥兩年合同,工作相當穩定,最難的已經過去。」

  「我剛熟習溫哥華……」宜室虛弱的說。

  「這邊就業機會比較大,說不定你也可以東山再起,要不,過來服侍我們。」

  宜室不相信耳朵,李尚知又一次絕處逢生,反敗為勝,這人鴻福齊天,糊裡糊塗,根本不知道大半年中發生過什麼事,這一段婚姻由宜室一手自冰窖中撈起來,她還沒有回過氣來,他卻已經沒事人一般,興高采烈。

  宜室不相信雙耳。

  「就這樣敲定了好不好?」

  「孩子們的書簿衣物……」

  「那全是瑣事耳。」

  「我要想一想。」

  「別想太久呵,多城的女學生又漂亮又活潑。」

  宜室呆在那裡,作不得聲。

  瑟瑟說:「媽媽,週末我們去尼亞加拉大瀑布,我還沒有看過,你們帶小琴去的時候我尚未出世。」

  宜室忽然心酸的問:「你們沒有牽記媽媽?」

  瑟瑟坦然答:「有呀,但爸爸在這裡。」

  孩子們也為難。

  「我想一想。」

  宜室真的要想一想。

  做為一個主婦,她從來沒有放過假開過小差,趁這個機會,她可以休息。

  復活節過去,孩子們沒有回來,何太太起了疑心。

  她勸道:「這樣僵持不是辦法,你還是去同他們會合吧。」

  宜室但笑不語。

  「我雖不捨得你,但相信你在多城也一樣可以遇到好鄰居,從好處看,每個城住一年兩年,多姿多采。」

  宜室仍不作聲。

  「叫他來接你,不就行了。」

  「我從來沒有同他爭過意氣。」宜室說。

  「孩子們也在等你。」

  宜室忽然說:「事實上,我沒有同任何人爭過意氣,我是一個沒有血性的人,自幼給家母管束得十分自卑,不懂爭取,實在委曲了,不過發一頓脾氣。」

  「吃虧就是便宜。」

  「謝謝你。」

  過一個星期,宜室還是把經紀找來,著他將房子出租,草地豎起牌子。

  紅頭髮的約翰麥伊安過來按鈴:「李太太,你們搬家?」

  宜室大表意外,「你關心?」

  「瑟瑟李退學後,大家都想念她。」真是不打不相識。

  「將來她會回來渡假。」

  「你可否叫她找我。」

  「我會。」

  他帶著一臉雀斑懷著失落走了。

  有人紀念真是好感覺。

  週末宜室躺在長沙發上看線路電視,把男友介紹給女友的結果是,男友不見人,女友亦不見人,這好心的代價可大了。

  有人大力按鈴。

  宜室跳起來,提高聲音問:「誰?」

  「租房子。」

  「請與經紀聯絡。」

  「開門,我要看看間隔。」

  宜室又驚又怒,走到長窗前去探望,預備一不對路就召警。

  她呆住。

  李尚知,她的良人,正站在門外向她招手微笑。

  宜室連忙開門。

  尚知把雙手插進袋中,「沒出去?」

  他頭髮需要修理,胡髭待刮,還有,襯衫領子已見油膩,一雙鞋子十分殘舊。

  宜室嚇一跳,幾個月沒人服侍,他就憔悴了。

  「女兒呢,你把她們丟在哪裡?」

  「放心,在同事家作客。」

  「你告了假?」

  「沒有,明天晚上乘飛機回去。」

  「尚知,這兩年,光是奉獻給航空公司及電話公司已是一筆可觀的費用。」宜室說不出的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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