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西岸陽光充沛 | 上頁 下頁 |
三十三 |
|
「慢著,」白重恩對著電話低低抱怨。 宜室連忙避到臥室去。 床頭有一面大鏡子,宜室忍不住抿了抿鬢腳。 才出來半日,她已經掛住家裡,娜拉不易為。 白重恩進來說:「我叫人送你回去。」 宜室答:「我認得路,不用勞駕。」 白重恩笑道:「小心這個人,他叫英世保,是我老闆,本埠未婚女子的頭一樁心事。」 宜室一呆,不禁惻然,白重恩這麼放心,拿心上人向她炫耀,可見湯宜室的外型已經淪落到什麼地步了。 宜室咳嗽一聲,「我不會迷路的。」 「他已經過來了。」 宜室後悔莫及,只得下樓來。 英世保靠在一輛小小吉甫車上,英俊粗獷的姿態活脫脫成為宜室的催命符。 白重恩不知就裡,還替他們介紹,「我把李太太交給你了。」 宜室的車子只得跟著他的吉甫車駛。 不不,不是被逼的,她大可以掉頭而去,是她情願要跟著他。 他們並沒有駛往列治文。 吉甫車停在一個碼頭上。 還是宜室先下車,她深深呼吸一口新鮮空氣,海鷗低飛過來,想要索食的樣子,體積比宜室一貫想像要大得多,羽毛潔白如雪,襯著深灰海水,端是幅蕭瑟的風景。 她原以為站一會兒就要回家。 誰知駛來一艘遊艇,甲板上的水手向英世保打招呼,兩人交談幾句,那分明是他的船。 他先跳上去,也不說什麼話,伸過手來,擬接引宜室上船。 宜室只猶疑一刻,想到家中冰冷的廚房,女兒們失望的眼神,但該刹那,她身不由主,伸出手臂,英世保一拉,她上了他的船。 船有個很美麗的名字,叫姜蘭號。 宜室坐在甲板的帆布椅子上,看著迎面的浪,有時候鹽花會濺到她臉上,英世保取來一張毯子,搭在她肩膀。 他沒有騷擾她,轉進船艙,過一會兒,他遞一杯拔蘭地給她暖身。 宜室希望這只船直駛出太平洋,經亞留申群島,過白令海峽,找到冰火島,永遠不再回頭。 那深紫色的天空的確有能力引發這樣的遐思。 宜室的氣平了。 姜蘭號在港口兜一個圈子就返回碼頭,冬日天黑得早。 上岸時英世保輕輕說:「如果你要進一步走遠一點,我會得合作,」他停一停,「請隨時吩咐。」 他毋需要說得更多。 宜室回到家,急急進門,滿以為女兒會奔出歡迎。 踏進廚房,看到那鍋潑翻的咖喱雞仍然留在地上,動也沒動。 上樓去找琴瑟,不見人,自窗口看見車房燈火通明,有嬉笑聲傳出來。 她們敢情已經搬去與父親一起住了,根本不關心母親什麼時候回來。 宜室呆了一會兒,才下樓去收拾廚房。 原來如此,稍微有點不合作,貢獻略打折扣,即被家人剔除,可見一個主婦的地位何等可悲。 十一點多,琴瑟回來了。 瑟瑟邊走樓梯邊問:「你會介紹查爾斯給我認識嗎?」 「你太小了。」 「假如你們帶我去看電影,我答應不吵。」 「週末再說吧。」 瑟瑟推開房門,「晚安。」 小琴也說:「睡好一點。」 接著是房門關上的聲音。 把宜室完全關在外頭。 宜室即時想通了,她那些犧牲根本是無謂的。 過幾日她便看報章待聘廣告請了家務助理,天天來兩個鐘頭。 那位女士前來做過埠新娘,移民局疑是假結婚,暫時只准她居留一年,容後觀察,再批她移民身分,在家耽著悶,樂得出來做事賺個零用。 宜室查過條例,清楚知道完全合法,才放心留用,從此松一口氣。 有了幫手,宜室空閒下來,把溫哥華的路摸得爛熟。 近聖誕,她開車到飛機場把宜家接到家中。 宜家仍要住酒店,宜室大發雷霆,宜家只得順她意思,還笑說:「訴苦不妨,只限一個通宵。」 進得屋來,又問:「姐夫呢?」 「他住在車房。」宜室冷冷說。 「啊,已經分居了。」 宜家逕自到車房敲門,李尚知開門給她,宜家一打量,就知道這並非耍花槍。 車房裡設備齊全,完全是個微縮公寓,李尚知連蒸餾咖啡壺都帶了來,一年半載不回大屋都可以生存,宜家還沒見過這麼滑稽奇突的生活方式,啼笑皆非,撐著腰,直搖頭。 「這又是何苦來。」 「我們倆已經名存實亡。」 「太荒謬了,我還一直以為你倆是我所見過最標準的夫妻。」 「我配得起她嗎?」 「語氣似酸梅湯,姐夫,振作一點,哪怕度不過難關。」 李尚知沉默。 宜家歎口氣,回到屋裡去,又勸宜室:「你趁他失業,又買車子,又請傭人,這樣排場,叫他難受。」 宜室不怒反笑,「我用的是私蓄,與他何干,難道要我賣肉養孤兒才顯出真誠意不成。」 宜家揚著雙臂,「我不相信這是真的。」 宜室冷笑,「我也不相信,但事情的確發生了。」 宜家歎口氣,「是因為英世保的緣故吧。」 宜室微笑,「不,因為我飽暖思淫欲。」 「姐姐,可是外邊華人圈子已經傳得沸騰。」 宜室一震。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