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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她完全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按一按太陽穴,表示頭痛,避到書房去。

  那個下午,李尚知把車子駛出去停在路邊,把車房改裝成一間工作室,他分明是想躲進去,不再出來,離得妻子遠遠。

  小琴回來看見,「爸爸在幹什麼?」她問。

  宜室說:「我不知道。」

  「媽媽,你們怎麼了?」

  「過來幫忙,開飯了。」

  「媽媽,以前你們不是這樣的。」

  宜室本來端著一鍋熱騰騰的咖喱雞,聞言,雙手一松,潑翻在地,她尖叫起來,一聲又一聲:「不要再逼我,我已經盡了所能。」

  她奔上樓去,取了車匙,開門便走。

  小琴追在母親後面,「媽媽,媽媽。」

  宜室已經發動車子,一支箭似飛出大馬路。

  李尚知冷冷看她離去,沉默地把一張沙發床拖進車房。

  小琴無助地看向父親,「爸爸——」

  「不要去理她。」

  他太惱怒了。

  為著她的餿主意,他放棄前半生所有成就,陪她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她卻比他更早更快對這個決定表示後悔,對他的努力視若無睹,對他的挫折不表同情,不加援手。

  李尚知的失望痛心非筆墨可以形容,若果不是為著兩個孩子,他早已打道回府,他不打算再與宜室共同生活。

  宜室的車子一直向市區駛去,她不熟悉道路,驚險百出,終於在一個商場的停車場停下來,她下車,摸出角子,打公共電話。

  她統共只認識一個人。

  「白重恩小姐。」

  白重恩很快來聽電話,「宜室,好嗎?」

  宜室清清喉嚨,「我沒有駕駛執照。車子停在橡樹橋商場,不敢開回去。」語聲似個做錯事的小女孩。

  白重恩真正可愛,若無其事的說:「你先逛逛商店,半小時後我在電話亭等你。」

  「謝謝你。」

  「哪裡的話。」

  宜室呆了一會兒,走進商場,漫無目的,一間間店鋪走過去。

  身後跟著一家人,講粵語,興高采烈,談論著這個城市。

  「真是好地方,根本不用會講英語。」

  「什麼都有,同本家沒有什麼分別。」

  「天氣又好,再冷不過是現在這樣。」

  「物價穩定,好像十年前的香港。」

  說得似天堂一樣。

  「回去就辦手續申請過來。」

  宜室想說,不,不是這樣的。

  那一堆人發現了宜室,朝她笑笑,往前走去。

  宜室呆呆的站在衣架子前。

  售貨員過來問:「太太,我能幫你嗎?」

  宜室這才想起,這幾個月來,連添一件衣服的興趣都沒有。

  她看到一件豹紋的毛衣,白重恩的尺碼應當比她大一號,叫售貨員包起來。

  回到大門口,看到白重恩已經在兩頭巡,四目交投,「宜室。」白重恩鬆口氣,可見是關心她的,宜室十分感動。

  「帶我到你公寓過一個晚上,我不想回家。」

  白重恩微笑,「上車吧,跟著我駛。」

  白氏小小的公寓向海,精緻美觀,宜室一看就喜歡,一個人住真好,不用服侍誰,不用吃力不討好,她也想買一間這樣的公寓躲起來,自己過活,圖個清爽。

  白重恩套上宜室送的毛衣,更顯得身段凹凸分明。

  說什麼宜室都不相信她追不到英世保。

  白重恩說:「每個人到外國住都會胖,單獨你瘦。」

  宜室笑問:「胖好嗎?」

  「不好不好,一胖就顯得粗笨,村裡村氣。」

  「但表示對生活滿意。」

  白重恩給宜室一杯酒,「宜家在歐洲也越住越瘦,食量似只鳥,一片煙三文治夾麥包算一頓飯。」

  「能把她叫到溫哥華來就好了。」

  「她怎麼肯。我如果不是為一個人,早也就回倫敦。」

  宜室一震。

  白重恩自嘲,「每個人都有條筋不對路。」

  宜室笑了,精神一鬆弛,又想著家裡:兩個孩子吃了飯沒有,會不會給母親失常舉止嚇著。

  宜室無限內疚,用手托著頭,與白重恩各有各煩惱,心中各有各不足之處。

  白重恩鑒貌辨色,「我送你回去吧。」

  宜室衝口而出:「回去幹什麼,也不過是煮飯洗衣服。」

  白重恩詫異,「在我這裡,也一樣得煮熨洗,人類到哪裡都擺脫不了這些瑣事。」

  宜室發呆。

  「我替你找名家務助理可好,四百五十塊一個月,包膳宿。」

  「那我更沒有理由發牢騷,裝作無事忙了。」

  白重恩拍拍她肩膀,扭開小小無線電,轉到廚房去。

  雨停了。

  播音員在預告下星期的天氣,他們是這樣的:先錯一個禮拜,然後逐天更正。

  電話鈴響。

  白重恩說:「請替我聽一聽。」

  宜室才去取起聽筒,已聽到那邊說:「重恩,你怎麼開小差,公司有事等著你,喂,喂?」

  太荒謬了,兜來兜去,都是他。

  宜室說:「請你等一等。」

  白重恩笑著出來,「可是追我回去開會?」

  宜室套上大衣,「我也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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