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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你的意思是沒有人會比我更笨。」

  「我不否認你是一直有點傻氣的,宜家就比你精明。」

  宜室籲出一口氣,坐在這家面海的館子裡,竟不願意動了。

  英世保問:「這些年來,你可快樂?」

  「生活總有它的高與低。」

  「我們在一起的時候肯定快樂。」

  「少年人為一點點小事就高興得歇斯底里。」

  「此刻你開心嗎?」

  宜室點點頭,「我料到會在某處碰見你。」

  「這並不是一個大城市,你可知道剛才那座食物市場是我的設計?」

  「我聽說過。」

  北半球的冬日夜長日短,天已經暗了。

  宜室抬起頭,「我要回去了。」

  「你愛他們?」

  「誰?」

  「你的家人。」

  「是,很深很深。」

  「你怎麼可以,宜室,你真是一個可怕的女人,愛得那麼頻,又愛得那麼多。」

  宜室微笑,「我貪婪。」

  這樣的對白,李尚知未必聽得懂。

  「你的車子呢?」

  「還沒有送到。」

  「你必須學開車。」

  「我會的。」

  「你有我的電話?」

  「黃頁裡一定找得到。」

  英世保飛車把她送回去,高速度刺激帶來快感,廿分鐘車程一下子過去,英把車子停在新月路口。

  宜室說:「我可以介紹他給你認識。」她指李尚知。

  誰知英世保冷笑一聲,「誰稀罕認識這種酸儒。」

  宜室甚為震驚,「世保,你太放肆了。」

  「為什麼我要假裝喜歡他?」他下車。

  宜室坐在車裡,一時不知是什麼滋味。

  英世保替她打開車門。

  高大的他在暮色中顯得英偉不羈,凱斯咪大衣撇開著,猄皮鞋子上都是泥跡,宜室忽然心酸了,她老了,他沒有,這個正當盛年的男子,走到哪裡不受歡迎?

  她低著頭急急下車,走到一半,才回頭,高聲說「再見」。

  他靠著車子看她,向她擺擺手。

  宜室知道他看的不是她,而是兒時一段回憶。

  她太使他傷心,他說什麼都要回來弄個明白。

  太危險了。

  宜室站在家門口,過半晌,才打開手袋亂翻一通,試圖尋找門匙。

  大門應聲而開,「媽媽,你到什麼地方去了?」

  宜室不去理會小琴,直接走上臥室。

  「媽媽,你生我的氣?」小琴追上來。

  宜室搖搖頭。

  「父親做了雞肉餡餅,快來吃,」

  「我不餓。」

  酒意漸濃,宜室倒在床上,閉上眼睛,只覺身子左右蕩漾,如坐在一隻小舟上似的,頭有點暈,卻不覺難受,她睡著了。

  車子送來那天她就努力學習,整天在附近路上繞來繞去,撞倒垃圾桶,碰到鄰居兒童的腳踏車,隔壁家長見她來了,紛紛令孩子們走避。

  宜室明顯地疏忽了家務,有一張玻璃茶几兩個星期沒有清潔過,小琴把電話號碼寫在灰塵上,宜室只裝沒看見。

  她無法集中精神去做這種瑣碎工夫。

  瑟瑟同她說:「我沒有乾淨襯衫了,媽媽。」

  宜室跳起來,「啊!對不起瑟瑟。」

  她連忙到處張羅,該洗的洗,該熨的熨,瑟瑟披著浴袍,耐心在一旁等候。

  「媽媽,你不舒服?」

  「沒有,我很好。」

  但是手忙腳亂,好不容易讓瑟瑟穿好衣服上了校車,回到廚房,又想怠工。

  太內疚了,家裡面四個人,個個都努力地做好份內工作,只除了她這個主婦。

  宜室開了一瓶威士卡,放兩塊冰,大大呷一口,心神略定。

  那日下午,她把屋子從頭收抬一次,累得倒在按發上,邊喝酒邊歎息:「我把財富與孩子帶到這個家中,我做得似一條母牛。」

  電話鈴響。

  男孩子找李琴小姐。

  已經加入新的社交圈子了,宜室惆悵的想,如魚得水,年輕多好,彈性豐富的適應力不怕凹凸不平的新環境。

  大門一響,宜室轉過頭去,看到尚知回來。

  夫妻對望一眼,無話可說,尚知緩緩走過來,放下鎖匙,拿起酒瓶,看了一看。

  他發覺茶几上的灰塵消失了,問宜室:「今天覺得怎麼樣?」

  宜室詫異問:「你怎麼這個時候回來?」

  尚知沒有回答。

  宜室說:「我們現在都不講話了,唯一的對白是:今天晚上吃什麼?週末則問:有啥節目?」

  尚知靠在沙發上。

  「到了此地,我還沒有收過家用。」

  李尚知仍然不作聲。

  宜室覺得不妥,看著他。

  李尚知自口袋取出一張支票,交給宜室,宜室一看,面額兩千多。

  「這是什麼?」

  「我的收入。」

  「這個月的薪水?」

  「就這麼多了,他們決定一次過付我這筆酬勞,同時,有關方面認為計畫無繼續研究價值,經已取消。」

  宜室呆呆的看著尚知,半晌,把支票還給他。

  尚知說:「明天起,我不用再上班了。」

  「哦。」宜室應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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