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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那麼每星期六你放自己一天假,出來走走。」

  「我不會開車。」

  「學,我來教你。」

  「我真正無能。」

  「胡說,你所懂的在此地一時無法施展而已。」

  宜室苦笑。

  「你看,這端是個鳥語花香的城市。」

  宜室答:「可惜不是我的鳥不是我的花。」

  白重恩雖是混血兒,也聽懂了這話,「但,你的故居也不過一塊殖民地,你根本沒有國籍,宜室,你是一個這樣聰明的知識分子,為何不設法適應你的新家。」

  宜室見白重恩說得這麼率直,可見是真的把她當作自己人,更加憔悴。

  「當然這是你的花你的鳥,三年之後,你唱了加拿大國歌,就成為加拿大公民。」

  宜室握著杯子不出聲。

  「思念的感覺是浪漫的,」白重恩微笑,「但不能把所有時間沉湎下去。」

  「你的口氣同宜家如出一轍。」

  「所以她派我來呀。」

  「你同宜家兩人構造特殊,樂天知命,可以到處為家。」

  「你藉家務來逃避是不是?何用做得一塵不染,」白重恩四處打量,「天亮做到天黑,你也就不必放眼去看新世界了。」

  宜室暗暗吃驚,好一個聰明伶俐玻璃心肝水晶肚腸的人兒。

  「你要給自已一個機會。」

  宜室吸一口氣,點點頭。

  白重恩笑,「我得走了。」她留下一張卡片,「有空打電話給我。」

  宜室送她到門口。在異鄉,見過兩次面,已經算是知己。

  從前上班,天天與要好的同事閒聊,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暢所欲言,並不特別珍惜,說完即散。

  宜室忽然知道她錯在哪裡:她高估了自己的適應能力,低估了自己的敏感度。

  宜室沒有做飯,在後園沉思到黃昏。

  鄰居太太嘗試過與她打招呼,見她總是匆匆避開,也就不再去貼她的冷臉,自顧自晾衣服。

  小琴早已習慣母親的憂鬱,放學回來,自冰箱取出現成的漢堡牛肉,送進微波烤箱。

  又把衣服自幹農機取出,逐件折疊。

  因為小同學都這麼做,小琴完全認同這種生活方式。

  「媽媽,星期六下午我去看電影可好?」

  「同誰去?」

  「同學。」

  「瑟瑟呢?」宜室問。

  「在房裡,她今天受了刺激。」

  「發生什麼事?」

  「有人侮辱她。」

  宜室霍一聲站起來。「誰?」

  「是一個同學,他問瑟瑟,是否每個支那人都開洗衣店,又問她父親是否開洗衣店。」

  宜室臉上一下子失去血色。「那同學是白人?」

  小琴答:「想必是。」

  宜室提高聲音,「瑟瑟,瑟瑟,你下來。」一邊蹬蹬蹬跑上樓去。

  只見瑟瑟坐在書桌前。

  宜室把她身子扳過來,聲音十分激動,「不怕,瑟瑟,我明天同你去見老師,務必要討還公道。」

  瑟瑟卻明快的說:「不用了媽媽,我已經教訓了他。」

  宜室呆住,「什麼?」

  「我一拳打在他鼻子上,告訴他,這是支那人給他的禮物。」瑟瑟愉快得很。

  「你沒有!」

  「我有。」

  宜室瞪大雙眼,看著瑟瑟笑嘻嘻的小面孔,發覺孩子比她強壯堅決,已學會保護自身,爭取權益。

  「他有沒有受傷?」宜室急問。

  「沒有,不過下次,一定叫他流血。」瑟瑟磨拳擦掌。

  「我的天。」

  尚知站在門口,全聽到了,哈哈大笑,「宜室,孩子們的事,孩子們自去解決。」

  「這是種族歧視。」

  「我不認為如此,幼童口無遮攔,專門愛取笑他人特徵,譬如單眼、禿頭、赤足,並無惡意,你別多心。」

  「就這樣算數?」

  「人家家長不來控訴我們暴力,已經算是運氣。」

  宜室發覺尚知語氣平淡。什麼,他也習慣了?他也默認他鄉為故鄉?

  宜室發覺她像是流落在另外一個星球,家人統統變為異形,思想與她不再共通,她退後兩步,背碰在牆上。

  尚知說下去:「別把事情看得太嚴重,對了,今天晚上吃什麼?」

  宜室孤獨地回到睡房,對牢鏡子問;「湯宜室,你這一生,就這麼過了嗎?」

  尚知在她身後出現,把一杯牛肉茶與一碟子餅乾遞給她,「你不是最最嚮往這種平凡安逸的生活?」

  宜室歇斯底里的笑出來。

  「你應該來大學看看我們的實驗室,設備不錯。」

  宜室笑夠了,歎一口氣。

  「以前你一向對我的研究有興趣。」

  以前李尚知是副教授,此刻他只是人家助手。

  「你不是對我沒有信心吧。」

  宜室顧左右言他,「我打算重新學車。」

  「那得先出去買一輛自動排檔房車。」

  「今夜不,我累。」

  「你不是疲倦,你是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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