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西岸陽光充沛 | 上頁 下頁


  宜室還沒有見過這等場面,挑了一位衣著體面的小姐輕聲問:「這是幹什麼?」

  對方打量宜室,見她衣著合時,化妝明豔,分明是同類,於是答道:「你不知道?每個星期三中午這裡都舉行講座。」

  「啊,」宜室並不知有這樣的事,「說些什麼?」

  「你收到驗身通知沒有?」她像是老資格。

  「還沒有,我正在填申請表。」

  小姐笑道:「不幹你事,稍後再來。」

  宜室道完謝,放棄詢問,匆匆離棄那個地方,內心猶自不安。

  上次置身群眾集會,還在大學的禮堂,氣氛完全不同,年齡相仿,旨趣相同的一班年輕人有說有笑,不知多麼愉快。

  剛才那個大堂裡卻容納了各色人等,看得出職業環境教育水平無一相似,大部分人精神緊張,心裡只有一個目標。

  走到大廈樓下,抬頭一看,發覺是個風和日麗的好日子,宜室才松出一口氣。

  像一切略為敏感的人,她頓時失去胃口,回到辦公室,見賈姬桌上有只蘋果,便順手取過咬一口。

  賈姬詫異,「為何神情大異?」

  「你有所不知。」宜室歎一口氣。

  「怎麼不知,你這症候,遲疑不決,患得患失,內心矛盾,唉聲歎氣,叫做移民病。」

  宜室一怔。

  賈姬笑,「不止你一個人這樣,我有個親戚,病入膏肓,簽證期限已屆,夜夜輾轉反側,不能成眠。」

  宜室微笑,「那也太嚴重了。」

  賈姬問:「你呢,填妥表格沒有?」

  「還欠良民證。」

  賈姬點點頭,「對,這張紙不可少。」

  宜室不服氣,「看你,一副篤定的樣子,沒有任何打算?」

  「大不了嫁到津巴布韋去,哈哈哈哈。」

  宜室見她這樣遊戲人間,丟下吃了一半蘋果,回到自己房間去。

  下午一連串電話,手下辦事不力,又生一陣子氣,就把領事館那一幕沖淡。

  晚上宜室靠在床上看小說,小琴進來,磨著母親,要安裝一具獨立號碼的私人電話。

  這樣簡單的事,本來宜室一口就應允,此刻卻說:「我們這個家就快解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小琴懷疑,「我們今年就走?」

  「那倒不會。」

  「至少還能用一年,媽媽。」

  「好好好,你自己去辦,我來付款就行。」

  小琴拍手,「用我的名字登記?」

  「隨便你。」

  小琴歡呼一聲,奔出去。

  宜室看著女兒背影惻然,一點點小事就令她這麼高興,為什麼不縱容她呢,將來要吃的苦頭多著,父母未必幫得到什麼。

  她總會長大,必須辛勞工作,面對複雜的人事傾軋,稍遲又一定會捲入戀愛漩渦,偶一不慎,便焦頭爛額。

  人生路上荊棘多,風景少,苦樂全然不成比例,趁現在小孩要求低,多給她歡樂也是應該的。

  又不是宜室一個母親這樣想,所以新一代兒童多數早被寵壞。

  尚知進來,看見宜室愣愣的看著天花板,便說:「有什麼心事?」

  宜室答:「舊情人來約,內心忐忑:出去好,還是不出去好?」

  李尚知見妻子同他耍花槍,不禁嗤一聲笑出來。

  宜室不敢訴苦,這件事,由她起頭,是她的主意,她必須堅持到底。

  每一項申請,都要逐個階段完成,人家做得到,她也不怕瑣碎繁複,這樣一想,她拋下小說安然入睡。

  李母六十大壽那日,尚知偕妻女一早就到。

  老人家正與親戚搓麻將,轉過頭來,看到宜室,倒也有三分歡喜,無論怎麼樣,她不叫她失禮,再不識貨,也看得出她這個媳婦受過教育,品貌高尚。

  她叫宜室坐她身後看打牌。

  一邊問:「那只大盒子裡裝的是什麼,花那麼些錢。」

  牌搭子們便笑道;「拆開讓我們開開眼界。」

  宜室便打開盒子,「是一件絨線大衣。」

  李母向盒內一看,見是寶藍色,文中帶鮮,又夾著銀線,十分考究,更自高興,嘴裡卻說:「媳婦還當我三十歲,這麼花巧,如何穿得出來。」一邊笑。

  宜室索性將新衣搭在李母肩上,說道:「我看看是挺合適。」

  牌友沒聲價稱好看。

  李母意氣風發,將牌推倒,「碰碰碰。」

  宜室連忙靜靜退下

  人生根本好比一場戲,台辭念得不對,不知進退,就沒有資格站在臺上,何用歎五更怨不遇。

  尚知向她投來讚揚的目光。

  她謙遜地微笑答謝。

  稍後李母放下麻將,坐到宜室身邊,開門見山,含笑說:「到了外國,就難得享受這種天倫樂了。」

  宜室忙輕描淡寫的答:「我們一年起碼回來三兩次。」

  李母卻說「長途飛機累死人。又危險。」

  宜室繼續微笑,「那我們效法英國皇室,分開幾班飛機,以策萬全。再說,直航溫哥華,十二小時不到,不算長途,當是坐一天辦公室。」

  李母瞪宜室一眼,可惡,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無論什麼,這媳婦總有法子盡數化解,且面不紅,心不跳,端是個見慣世面的厲害腳色。

  「那,你們是走定了?」

  尚知忙說:「表格還沒有遞上去呢,出了簽證,一樣可以改變主意,媽媽,人家泱泱大國,不會強逼我們入籍,這又不比昭君出塞。」

  李母所了這話,沉吟片刻,並找不出破綻,只得嘆息一聲,回到牌桌去。

  尚知夫婦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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