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西岸陽光充沛 | 上頁 下頁 |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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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不打算客氣,開門見山的說:「倪博士,聽說你在多倫多當過一年客座講師。」 「八五年的事了。」 「情況如何?」 倪博士只是笑。 李尚知拍一拍額角,情況若是大妙,人家就不會回來。 果然不出所料,倪博士說:「甯為雞口,莫為牛後。」 「職位還容易找嗎?」 「要看機緣巧合,全世界好的崗位都難找,你我在華南已有十多年功力,算是開國元老,待遇不錯,怎麼,想到別處發展?」 李尚知笑答:「有這個打算。」 「那麼去之前,就該預先應徵申請職位。」 「謝謝你倪博士。」 李尚知當然明白。 宜室辭去工作,有一千樣事可以消磨時間,而且都為社會認可。 他呢,他能不能夠這樣輕鬆?恐怕不可以,一個正在盛年的大男人坐家中無所事事,不愁衣食,也怕悶死。 真是棘手。 尚知想起新婚不久,小琴剛出生,他自理工學院離職出來,大約有半年時間賦閑在家,那種滋味,若非親身經歷,難以想像。 這件事原本早已淡忘,此刻卻幽幽鑽上心頭,李尚知不想再經歷類此惶恐。 那一段日子,他只覺得時間過得特別慢,心特別怯,面孔特別木,手腳特別軟。連書都看不進去,也不想與嬰兒親近。 看見宜室一早辛勞地出去上班,內疚得說不出話來,呆呆地等她下班,更加難受,六個月就使李尚知老了十年。 幸虧宜室一點怨言也沒有。 宜室那時年輕,吃了苦也不知道,待明白過來,苦頭已成過去,也只得作罷。 往後夫妻倆對這段不愉快的日子一字不提,故意要將之從記憶中剔除,也做得很成功,但是今天李尚知卻把細節一一都想起來。 宜室不是一個健忘的人,是手頭那筆遺產壯了她的膽子,真不知橫財是幫了她還是累了她。 當務之急,李尚知立刻把他們兩人共有財產算一算,連他的公積金在內,數字不算難看,他這才松出一口氣,沒想到一輪混戰,居然也掙下一點積蓄。 那個下午,李尚知親自用電腦寫了好幾封信到加國各大學去探路。 雖沒有朋友,也有相識,他的人緣不錯,應當很快會得到回音。 回家途中,尚知買了一份溫哥華太陽報以及一份多倫多星報,交予宜室。 瑟瑟問得好:「有沒有月亮報?」 小琴附和:「對,為什麼從來沒有月亮報。」 宜室取起報紙,匆匆翻閱,到了買賣樓宇一欄,便停住不動。 民以住為天,穿什麼吃什麼反而有極大的伸縮性。 「媽媽,為什麼外國人的報紙都叫凱旋、時報,而我們卻有成功很、光明報。」 宜室拾起頭來,「各處風俗各處倒嘛。」 她撥電話,接通了便與對方談起來,兩個女兒見她忙,便去看電視。 「玲玲,你是買房子專家,全世界大城市都置了產業,」宜室笑,「我有事情教。」 那位太太也笑,「豈敢豈敢,別打趣我。」 「打個譬方,在溫哥華買房子要注意什麼?」 「還不是同這裡一樣,地段分貴賤,地皮尺寸千萬要合標準,否則難以轉手。」 「120英尺乘33英尺是不是?」 「你看,你都知道,還來套我口風。」 宜室笑,「那些房子的圖樣美得叫人心悸。」 「是,而且仍然不貴。」 「對,買得起。」 兩位女士談得投機,你一句來我一句去,對答如流,眉飛色舞。 「如果要看得到海景,價錢還是不便宜。」 「可是到了那邊。交際應酬勢必大減,在家的時間比較多,對著湖光山色,心情寬朗舒暢。」宜室說。 「那就要看個人的經濟情形了。」講得實情實理。 宜室見對方這麼熱心,索性閒聊幾句,直到尚知探看她,做一個扒飯的姿勢,她才放下電話。 尚知笑說:「女性說起電話來,電話會融化爆炸。」 宜室忽然想起副刊上有位專欄作者,每隔十來廿無,就必撰文慶倖本市電話收費廉宜,說得雖嫌瑣碎,卻是真象。 到了外國,要與舊友談天說地,卻不是這麼簡單的事了,要付出昂貴的代價。 尚知看見宜室發呆,用手推她一把,「說的是什麼國家大事?」 「瞎聊而已。」 「對了,後天我母親生日。」 宜室答:「我並不敢忘記,早備下四色大禮,前去拜夀。」 尚知看她一眼,不作聲。 宜室說下去:「有穿的有吃的有用的,還有一副新的麻將牌,連玩的都替老人家想到,算不算周全?」 尚知輕輕說:「人活到耄耋,真不容易。」 宜室歎口氣,「可不是,不知要歷劫多少苦難。」 尚知接上去,「如今兒孫滿堂,吃口安樂茶飯,即使政肆一點,略見霸道,也值得原諒。」 宜室笑了,這個孝順兒子,兜了圈子說來說去,還不是叫妻子包涵他母親。 確要飲水思源,小琴瑟瑟的體內也還流著老太太的血液,承繼了她的遺傳因子。 第二天,宜室趁午飯時間到領使館去,表格上有一項條件需要徵詢。 但見偌大的會客室內人山人海,擠了怕沒有三五百人,座位不夠,魚貫站在門口,兩個穿制服的管理員正在狐假虎威,揮手吆喝,叫諸人守守秩序。 這是怎麼一回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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