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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宜室想,幸虧有麻將,這十三張牌分散老太太的注意力,救了他們。

  晚宴完畢,回家途中,宜室通知丈夫:「已約好下星期一下午去做無犯罪記錄證明書,你抽空辦事吧。」

  尚知沉默半晌,「是要打手指模的吧。」

  「手續而已,客觀一點。」

  尚知說:「什麼都試一試,視為一種經驗。」

  「對了。」宜室滿意地附和。

  尚知開著一輛新的日本房車,兩個女兒在後座盹著,這是他們李家得意之秋,身為一家之主,他實在不捨得離開。

  宜室看他一眼,輕輕說:「也許到了彼邦,另有奇遇。」

  尚知啼笑皆非,「什麼奇遇,獲選剪草冠軍?」

  宜室跳起來,「李尚知,你說話恁地刻薄。」

  「有草可剪,至少表示還有資格入住花園洋房,算是人上人了。」

  「我保證新家勝舊家,可好?」

  「怎麼可以叫你保證,我顏面何存。」

  「尚知,我勸你不必戀戀不捨一間大學宿舍。」宜室微慍。

  李尚知連忙噤聲。

  他倆從來沒有吵過架,一方火爆發言的時候,另一方必定維持緘默,似有默契,從來未試過一句來一句往,弄得下不了臺。

  宜室發覺她已經瘦了。

  做完良民證,十隻手指油墨洗不淨,自信箱取出白信封的時候,竟在信下角印上淺淺的指模,十分矚目。

  他的信又來了。

  遲不來早不來,趁她這陣子疲倦以及彷徨的時候來震憾她。

  信封特別長,只得拎在手中,在電梯裡她便忍不住拆開來看。

  「宜室要求你寫片言隻字是否過分要求世保。」

  宜室鼻子發酸。

  發什麼神經,為什麼英世保不肯承認時間經已逝去,她已不是十七歲的湯宜室。

  宜室譏咒著把信團皺塞入手袋,真想拍一張近照,至要緊把魚尾紋及雀斑都攝進去,寄上給英先生欣賞,杜絕這種玩笑。

  待開門進了家,喝過一口傭人遞上來的香片茶,她又鎮靜下來。

  老朋友,通通信也不以為過,沒有這種心情的話,置之不理也罷了,何用情緒激動。

  瑟瑟迎上來,「爸爸呢?」

  「有事回實驗室去。」

  「每天我只能見爸爸三十分鐘。」瑟瑟抱怨。

  宜室想到她自己的父親,結交新歡之後,他索性搬出去住,宜室宜家兩姐妹只有在過農曆年時看得到他。

  宜室握住瑟瑟小手往臉上貼,最近想得特別多,一接觸此類往事,胸口像是被誰抓住似的難受。她總算有了自己的家,瑟瑟兩女是鐵證。

  不愉快的事早已過去。

  宜室自我分析心理狀況:思潮起伏,是因為辦移民的緣故吧,去到一個陌生的地方,總有不安定的因子在那裡等待,忐忑之余,一併連過去的痛楚經驗也一一鉤起。

  尚知回來,疲倦地坐下。

  他說:「真沒想到有那麼多人要證明自己沒有犯罪記錄。」

  「有許多是學生。」

  「被人當作一個號碼看待,也真是奇趣,真算開了眼界,不然在大學小天地裡,還以為李尚知教授無人不識。」

  「開頭的時候,我們都是一個號碼,記得嗎,中學會考時,我編號五三五四,心裡一驚,還以為一定考得不三不四。」

  尚知脫下鞋子,「經過多年掙扎,總算揚萬立威,要我打回原形,豈非前功盡廢。」

  「尚知。」宜室覺得他太悲觀。

  「今天喝什麼湯?」

  小琴過來說:「祖母給了一塊火腿精肉,今天用它燉雞。」

  「難怪香聞十裡。」

  尚知看妻子一眼。

  宜室知道他意思,「唐人街什麼都有。」

  「我最不愛接近唐人埠。」

  「由我去辦好了。」

  「你真有犧牲精神?」尚知笑。

  「我不落地獄,誰落地獄。」

  小琴疑惑地看著父母,「你們在說什麼,怪可怕的。」

  宜室說:「來,吃飯吃飯。」

  「媽媽,今天歐陽老師說,她最不高興學生半途退學。」

  宜室知道個中原委,名校平時絕少收錄街外學生,怕他們學業水準不夠劃一,但是本校學生紛紛退學,班中人數不足之時,不得不收插班生,自然多了一層工夫要做。

  「最近退學人數很多?」

  「本班已走了四名,連我一共五個,一班三十五人,占十四個巴仙強。」

  「那不算什麼,學生總有流動率。」

  「走的都是與我最談得來的同學哪。」小琴說。

  「哪個?」宜室問。

  「像伊利莎伯吳與鄭小嬋。」

  做母親的大奇,「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兩位小姐並不是你的好友,不是說她們常常與你過不去?」一個功課比你強,另一個家境比你佳,你們一直頂嘴。」

  「但是,少了她們,生活才寂寞呢。」

  宜室嗤一聲笑出來。

  連孩童的世界都複雜至此。

  小琴說下去:「沒有競爭,哪來進步。」

  宜室大笑,白天的陰霾一掃而空。

  有生一日,她都不會後悔生了這兩個女兒,或許後悔嫁李尚知,但不後悔生李琴與李瑟。

  李尚知當下搖頭,「小琴像足你,宜室,有其母必有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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