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西岸陽光充沛 | 上頁 下頁


  只聽得有人搶著說:「我有位親戚,還被請到黑房去搜身呢,嚇壞人」

  司徒緊皺眉頭,「溫哥華海關不好過。」

  「嗤,才怪,三藩市最難,夏威夷第二,第三才輪到你本家。」

  宜室苦笑,都是最多華人出入的地方,你說難不難為情。

  「我們這一幫人,先成為財經專家,再學做移民專家,水準之高,其他城市無法比擬。」

  宜室說:「但是我一向喜歡寧靜平凡的生活。」

  「我如果有百萬加幣退休金的話,我也喜歡,誰愛留在這個功利社會天天鬼打鬼。」

  宜室笑。

  大家也都笑,一頓茶吃到此時為止。

  這三兩年來,全人類坐下就談這些,兜來兜去,還是回到原來話題。

  本年度盛行什麼大前提,各人心中有數。

  宜室習慣開啟信箱,方才上樓。

  一隻象牙白長方型信殼在等著她。

  信封上用英文寫著湯宜室小姐收。

  宜室的心一跳。

  呵這信殼這字跡她太熟悉了。

  只是沒想到有人居然十多年的老習慣不變。

  她把信拈一拈,這次裡面說些什麼?從前她收過上百封這樣的信,有時只有一句話,沒頭沒腦像「我看到月亮便想,在溫習的你,也沐浴在同樣月色下,便覺幸福」。

  後來那人卻把這些信全要了回去。

  少女時的宜室也不覺得有什麼可惜,來得太容易了,便以為往後機會多著。

  但沒有。

  都沒有人再懂得寫信了。

  小琴來開門。

  「誰的信?」可見這信殼有多矚目。;宜室把信收進手袋,她不是個新派的母親,她希望她可以答:「我舊情人的信」,但英世保算得是情人嗎,她們年青的時候,戀愛就是戀愛。

  英世保那樣大膽不羈,也一直視湯宜室為矜貴的小公主,並沒敢越禮。

  故此浪漫美好的感覺直延伸至今日。

  宜室小心剪開信封,抽出信紙,英世保是那種仍然用自來水筆的人。

  宜室,他寫,側聞宜家說你或可能來溫哥華長住,方便時當可與我一聚。

  附著卡片位址。

  用了兩個可字。宜室直覺上有種盪氣迴腸之感。

  「回來了?」尚知探頭進來。

  宜室嚇一跳,轉過身去。

  「誰的信?」

  「舊情人。」宜室一吐為快。

  尚知馬上咧開嘴笑。

  「不相信?」

  「算了吧,你知我知,湯宜室根本沒人追,捏造什麼故事。」

  宜定為之氣結。

  尚知走到她身邊端詳她半晌,「老了。」他下結論,「再也變不出花樣來了。」他吻了愛妻的手一下,施施然走出房間。

  宜室看著尚知的背影,他即使長到五十歲,也還是個愣小子。

  宜室把信放過抽屜裡,過一會兒,又取出來,撕成八片,把碎紙扔掉。

  她不能解釋為何要這麼做,又覺得反應過激,忽然認為在一封無關重要的信上花那麼多時間十分不值,站起來,推開椅子,便揚聲叫小琴。

  小琴出現:「是,媽媽。」

  「過來我身邊。」

  女兒就是這點好,大到這樣,宛如小大人了,仍然可以依偎懷抱。

  小琴等著母親吩咐,但宜室沒有出聲,過半晌,她才說:「手續辦好的話,便要與你退學。」

  「我有心理準備。」

  「那就好。」

  「我還要學中文嗎?」小琴喜孜孜的問:「一向最怕背書。」

  宜室一怔,她從來沒考慮過這個問題,可見有許多細節有商榷的必要。

  以前見女朋友嫁了洋人,生下混血兒,又住在外國,卻苦苦逼那黃頭髮的孩子讀上大人、孔乙己,便覺得好笑,現在,她要不要小琴放棄中文?

  宜室終於答:「你父親是教育家,問他好了。」

  宜室不擔心小琴,但瑟瑟呢,將來這孩子勢必完全不懂書寫閱讀中文了。

  宜室一陣惘然。

  晚上,李尚知安慰她,「人家批不批你做外國人還是懸疑,平白先操了心,多划不來。」

  他學了乖,沒把他與三叔之間的對白抖出來。

  宜室在床上轉個側,「你想不想去?」

  「你去哪裡,我便去那裡。」尚知回答得很簡單。

  宜室很瞭解他的意思。

  每隔一段日子,李尚知便代表大學外出開會,他一走,宜室便惘惘然,拿了手袋忘記鎖匙,老像少了什麼似的,晚霜也不高興擦了,電視也不大看,晚上與女兒胡亂睡了算是一天。

  感覺非常難受。

  待尚知回來,問起他,也一樣,無心開會,只看著表想回酒店打長途電話。

  最後宜室不得不感慨地承認,他倆算是恩愛夫妻。

  每次尚知都說:「我永遠不再會一個人旅行。」

  但公事公辦,宜室的工作也不輕鬆,她不是常常拿得到假期跟著走。

  宜室忽然說:「委曲你了。」

  尚知一怔,「話從何來?」

  「要你從頭開始找新工作,」宜室笑,「不過,李尚知教授一定不輸給外國人。」

  尚知覺得宜室有時天真得似一個小孩子,不禁暗暗歎氣。

  一言提醒了他,第二天,他立刻聯絡上機械工程系的倪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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