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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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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送她出去。在門口遇見媽媽回來。 她心事重重,見到我們,只頷首點頭,也不待介紹,便進屋子裡去。 「那是你母親?」文英說:「看上去只有三十多歲。」 「四十了,長得很年輕。」我說:「我想她必然後悔生下我,不然有更多的時間可以致力於工作。」 「顧,別這麼說。」 我叫司機送文英回家。 自從母親在醫院擔起行政工作以來,就連吃飯說話的功夫都沒有了。 我到書房去敲門,推門進去。 「什麼事?」她抬起頭問。 「想同你說幾句話,媽媽。」 「什麼話?」她頭也不抬,伏案疾書,「我正忙,沒有重要的事,改天再說。」 我很覺乏味。替她輕輕掩上門,走開。 那日睡到半夜醒來,失眠,到樓下廚房熱牛奶,走過書房,看到燈亮著。 媽媽還沒有睡,都三點了。 她到底在忙什麼? 光是祖父留下來的產業,已經夠我們花一輩子,到底他們為什麼還要這麼忙? 我太寂寞,太需要他們,他們可知道? 下星期是我十七歲生日。 看樣子母親不會記得這件事。 也罷,我必需要訓練得自己非常豁達,生日而已,不值得大肆鋪張。 我覺得萬分的寂寞,壓抑之余,情緒自然不佳。 文英問:「大小姐又受了什麼委曲?」 我說:「我總沒有享過天倫之樂。」 「不會的,」文英勸我,「伯母這一陣子忙,過了一會兒,她有空,自然會得同你親近。」 「過去十七歲來——」 「創立事業是很困難的。」 「何必需要事業?」 「這話就不公平了,你母親是醫生,對社會有一定的責任與貢獻。」 「我也需要她。」 「你要體諒她,許多病人都需要她,況且她此刻又參予院方的行政工作,院方被人控告,你不知道嗎?」 「咦,你是怎麼知道的?」 「報上那麼大的篇幅刊登,怎麼,你不看報紙的嗎?」 我搖搖頭。 「噯,你要多些關心你母親才是。」 「為什麼醫院會被人告?」 「為了——唉,我們到圖書館去翻報紙。」 我很慚愧,到底是我不理母親,還是母親不理我? 我看了舊報紙,原來是病人家屬要求撤去維生機器,事後反悔,同醫院打官司,要求賠償。 報上還刊載母親的照片。 這麼大的事我都不曉得,還掛住自己的生日舞會,我大過份了。 她這一陣子難怪忙得連抬頭的功夫都沒有。 那日回家,母親同一大班人在書房開會,我猜測是律師們,因為我們家裡特別靜,是商談大事的好地方。 等到晚飯時分會才散。 我問母親:「輸還是贏?」 母親說:「贏了第一局,病人上訴。」 啊。要她答我,看來只好說她有興趣的話題。 我說:「他們的機會如何?」 母親疲乏的笑,「不知道,我們盡力而為罷了。」 她倒在沙發上。 我鼓起勇氣,坐在她身邊。 只有我知道她是大不如前了。 早兩三年她皮膚還很光滑美麗,如今有許多細紋,同時鬢邊也有一兩條銀絲。 「你疲倦了,媽媽。」我輕輕說。 她很意外,抬起頭來。 我以前再也沒有說過一種話,怕冒犯她,也怕得罪她,但今天,我覺得總要有一人來打破這個僵局。 「要不要放長假?也許到英國去與爸爸會合。」 她歎口氣,「我哪裡捨得到假。」 我又再大膽說一句:「也不能忙壞自己呀。」 「我也想放假,慢慢再說吧。」她說:「怎麼,你忽然關心起這一點來?」 我笑笑。 「大考開始沒有?都沒看見你溫習。」 「平常有聽書,大考不必怕。」 她微笑,笑起來還是很美的,今天晚上她說這麼多話,已經比我們平時一星期的對白為多。 這真是一個好的開始。 「晚了,你去睡吧。」 我已經夠滿足。 那夜我睡得很好。 第二天我同文英說:「我發覺我自己也要盡力。希望將來可以與母親的關係更好。」 「一個好醫生怎可能不是一個好母親?」文英說。 「你知道嗎?你給我太多的鼓勵。」我拉住文英的手,「我感激你。」 「五年同學,還說這種話?」文英說:「還有,不要以為立時三刻便會與你母親解凍,羅馬不是一天造成的。」 「多謝指教。」 「下星期你滿十七歲了吧?」 「是的。」 「如何慶祝?」 「歷年來你我都不慶祝生日。」我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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