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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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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我,抬起頭,微微頷首。 「媽媽。」我坐在她對面,「今夜不出去?」 「唔。」她總是淡淡的,不大想回答我的問題,我也習慣她這樣。 「我上樓去。」我知情識趣。 她卻問:「大考了吧?」 「快了。」 「沒問題?」 「絕無。」 「你父親問你要什麼,他下星期回來。」 「什麼都不要,謝謝。」 我們之間的對白就這麼簡單。 母親從來沒有緊緊把我擁在懷中,也一向不與我一起吃飯、看戲、說笑。 她自己不看電視,故此我的一部電視裝在我房中,她怕吵,咱們屋子也靜得似醫院,一切音響都壓得很低。 我十七歲了,從沒聽過母親高聲說過一句話。 她從不責備我,小時候只要用眼睛瞄我一下,我就已經很害怕。 現在當然沒有這樣的感覺,但距離仍然在,我無法在她面前鬆弛。 即使在生病的時候,她來診治我,也只是像個醫生,我多渴望她會與我表現得親熱一點,但是她不會那麼做,說得老土一點,我渴望她的愛,而她從來不給我。 母親的感情從不流露。 甚至我伏在父親的肩膀上說話,她也會橫我一眼,叫我控制自己。 漸漸我希望我的母親不是中外聞名的大國手,而是一個會替我打一件毛衣的家庭主婦。 我的童年生活是這麼寂寞,使我沒齒難忘。 人家尹文英也是獨生女,卻這麼開心。 第二天上學,文英身上穿件深色毛衣,密密的辮子花樣,正是我最喜歡的。 「在什麼地方買?」我來不及問:「我找這樣的手織毛衣已有一年了。」 「媽媽織的。」她說,那種得意的樣子叫我難受。 我洩氣,「為什麼織這麼深色?」 「學校不准穿淺色呀。」她振振有辭。 「我希望有件這種花樣的白毛衣。」 「我叫媽媽替你織。」她自告奮勇。 「不必了。」我說:「人家媽媽織的,那還有什麼意思。」 「你母親是醫生,她工作忙,也許編織不是她的本事,你何必要求太苛?」 「你曉得什麼?」 「你別鑽牛角尖,顧淦。」 我苦笑。 「今天放學,我到你家可方便?」 「當然可以。」 文英拍拍我的肩膀。有她這樣的朋友,也夠幸運了。 她一到我家,一進門,便嚷起來—— 「那有這麼大的房子?」她說:「才住三個人?住三十個人也還很鬆動,多麼豪華。」 我說:「房子還是祖父留下來的,現在可買不到。」 「這就是俗語說的祖蔭。」文英說。 「來看看我的房間。」 我帶她上二樓。 「你有自己的客廳?」文英又歎為觀止。 我苦笑,「那意思說,我再也不能到別的地方去活動,像坐牢似的坐了十七年。」 文英同情地坐下來,「不過這麼豪華——」 我推她一下,「豪華?媽媽很嚴,十二點之前一定要睡,七點鐘要起床,要是賴床,得聽教訓,這裡的生活像紀律部隊。」 「你有沒有同她開心見誠的講過?」 「講什麼?」 「講你不喜歡這樣的生活方式。」 「那怎麼可以?」我苦笑,「那還不造反?這裡是她的家,連父親都聽她的,我怎麼能夠說話?」 「她是你母親呀。」 「不是每個人的母親都似你的媽媽。」 我沉默下來,不應批評她,外人會看不起我。 文英卻渾然不覺,「假如我有這麼大的房間,我一定開派對,請許多同學來做功課,玩耍,週末叫她們留宿。」 我微笑。 文英真可愛。 「來,我們到別的地方去參觀。」 我帶她到母親的睡房。 「嘩,雪白,像電影裡的佈景。」 「我父親的房間是灰色的。」我說:「他們一直分居,兩個人都需要極端的安靜。」 文英覺得怪,看我一眼。 我聳聳肩,「聽報告說:英女皇伊利沙伯二世于菲力普親王也一直分房而睡。」 文英說:「你們真是考究。」 「我被奶媽照顧得很好,但是我希望媽媽可以多撥一些時間出來。」 末了我們坐在廚房裡吃點心。 文英問:「你們有多少傭人?」 「沒有很多。兩個打掃,一個廚子,一個司機。」 「不算多?」文英笑,「五個人服侍三個人。」 「何必要住這麼大的地方?我們又不喜炫耀,極少在家請客,父親去年在英國做生意,母親的工作時間是每日十六小時,你看,是不是浪費?」 文英說:「這才是享受呀。」 我微笑。 「好了,我也該走了。」她說。 「不在這裡吃晚飯?」我問。 「媽媽等我。」文英說。 「改天週末到這裡來睡?」 「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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