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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他面孔漲紅。

  「我的想法是這樣的:上天待我不薄,我曾經有過十全十美的生活伴侶,過了一段非常快樂的感情生活,他此刻離開了我,我仍然比許多人充實,我並不貪心,只有曾經得到過的人才有資格失去,我很樂觀。」

  他細細咀嚼這番話。

  隨後他說:「我很佩服你。」

  「佩服我看得開?」

  「只有最聰明才做得到。」

  「或是最遲鈍的人。」

  他說:「大智若愚。」

  「我也想過,他也一定希望我好好的過,若果我真的做不到,還不如隨了他去,否則總得自力更生。唉,許多寡婦活是活著,面孔像是被判了死刑似的,看著總令人難過。」我說:「也許我生性太豁達了。」

  「你是說我吧。」他苦笑:「我面孔很難看,我知道。」

  「不,」我衝口而出:「我認為你很堅強,你應付得很好,只有我們知道你的哀傷。」

  「是的,這裡是我的避難所,真沒想到這裡的主人與我有相似的遭遇。」

  「可不是,」我說:「也許是這裡的特有的氣氛感染了你。」

  他說:「她是車禍去世的。」

  這樣沒頭沒腦的一句,我卻完全明白。

  他輕輕說:「當時我不在車裡。」

  我靜靜聽他傾訴。

  「我到另外一外城市公幹,回來就見不到她了。」

  我忍不住問:「你後來一直沒有結婚了?」

  「沒有。」

  「為什麼?」我很惋惜。

  「沒有比她更好的。」

  「我相信好與不限是很主動觀的事。」我微笑。

  「在我眼中,沒有比她更好的。」

  「這就對了。」我說。

  「你的情況怎麼樣?」

  「我一直知我先生有病,咱們是青梅竹馬守長的,他父親也是這個病,我們還是結婚了,一邊看醫生一邊渡蜜月,這是我的選擇。」

  「多麼動人的故事。」

  「是嗎?在旁人眼中看來,一切都是動人的好運氣,身歷其境才知不是那回事。」我說:「我們有我們的悲哀。」

  「那自然,但這種悲哀是很淒豔的。」

  「對這件事我並不後悔,不過有時很希望我與他是一對平凡的夫妻,可以白頭偕老。」

  「有些夫妻同床三十載,不停為油鹽柴米爭執。」

  「是。」

  我向他舉杯。

  他告辭了。

  老莫說:「他今天說了很多。」

  「寂寞。我也說了很多。」

  「真的,一個月的話加在一起,也沒有今天的多。」老莫看我一眼。

  我抱著雙臂笑。

  這之後,我同茹先生真的成為熟朋友。

  我們的交往完全是中性式的,說幾句話,關心一下對方。

  很純潔的友誼,雖然這年頭也計較這些了,但我們的確是客氣禮貌的交往。

  不過旁人卻不這麼想。

  一位老太太很打趣的說:「如明,聽說你的第二春呢。」

  我啼笑皆非,一方面也往好處想,人家也是關心我呢。

  丁太太也說:「人家男朋友是鼎鼎大名的王牌單身漢茹東生。」

  我漲紅了面孔:「這話是怎麼傳出來的,我們是很普通的朋友,根本沒有單獨相處過。」

  賀小姐訝異:「我弟弟親眼看見你們在燭光下喁喁細語,一邊喝酒一邊談心,他可以發誓不是造謠。」

  我說:「那我的飯店,他是客人,我招呼他一下而已。」

  她們笑。

  我也並不再分辨。

  我都懶於解釋,對不相干的人分辨那麼多幹什麼,是否第二春又何必同他們交待。

  現在幹什麼?開公審大會?把一舉一動都向別人交心?沒有這種必要。

  如果要這樣才可以交到朋友,那還不如不要朋友。

  以前因為我這個人一點新聞都沒有,所以朋友特別多特別好,但現在突然有這麼一段新聞,無法控制人們的咀巴,我覺得要失去他們了。

  些微的的利害關係就使人際關係產生變化。

  一般人都只能共貧賤而不能共富貴。

  不幸的朋友往往使人們覺得高高在上,況且除了同情心,又不用付出什麼。

  朋友一但富貴之後,他們覺得事事不如朋友,於是免得朋友看不起他們,他們先與朋友疏遠,一方面作出種種理由,為自己辯護。

  真的,錯的永遠是別人。對的永遠是自身。

  我忽然覺得自己要不受歡迎了。

  一向脾氣最好最無所謂的於如明,現在居然有主張起來,不欲別人侵犯她的私生活了,老朋友一向對我的私生活了如指掌,此刻未免不慣。

  縱壞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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