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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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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真好,不必化妝,成年女人濃妝之下,是怎麼躲過熱浪的?一層一層的粉,汗透出來,塞住毛孔,想想都可怕,我一天起碼要洗七八次臉,就著瓷盤,掬起水往面孔上潑。 我脫下T恤,洗了蓮蓬頭,用大毛巾擦乾身子,換上乾淨衣服就往沙發上、聽音樂。 我聽的音樂與他們聽的不一樣,為免混淆,用耳機。 小姑姑的朋友替她錄好音樂,是「白光與她的模仿者」,每次白光唱完,就輪到學她的人唱一次,優劣立分,不是別人唱得不好,而是由光那味道太足了。 白光唱歌,完全沒有勁,全部靠天才!懶洋洋,不經意,一個個字哼出來,更加吸引。 別人唱得太起勁,一副盡忠報國的樣子,叫人受不了。 這些,都是小姑姑語錄。 我埋身在音樂中。 真舒服,完全可以不做事,多好,時間都是自己的。 爸爸說:做工就像坐牢一樣,動也不能動,一天八個小時喪失自由尊嚴,加上來回寫字樓,簡直一整天就完蛋,回到家中,累得不得了,即使是晚上,也為著事業擔驚受怕,不能休息。 小約恐怕還不知道其中可怕之處。 人家來不及的等待長大,我的心情則是矛盾的。 長大,有好有不好,一半一半。 不好之處,是自己要負全責,好之處,是有完全的自由。 太多的自由,我能不能控制? 我會不會抽大麻、酗酒,以及其他? 我會不會胡亂與男人同居?一個男朋友跟著另外一個男朋友?男女關係亂成一片? 會不會不成才,自怨自艾,埋怨社會? 我會不會成名,使親友都為我驕傲? 又將來我會幹哪一行?似乎現在已應該決定了。 念的是英國文學,似乎教書比較適合。抑或是做公務人員?都很悶。 不知做明星悶不悶?其實也悶。 聽說要大熱天穿棉衣拍戲,冷天又要泡在水裡,一個鏡頭重拍三五十次是等閒事,沒成名心理負坦大,成了名更加有壓力,所謂風光,不過是一大堆無聊的人擠上來問拿簽名,一下子就變心捧別人去了,影迷最一罪不住。 不過收入好。紅那麼三五年,強過做一輩子的牛工。 我是不會做明星的了,競爭白熱化,吃不消。且無本錢。 總得從底下層慢慢爬上去,無論什麼工作,開頭總是悶的,要做得好了,才會有成就感。 他們說我:小鄭真靜,一句話都沒有。 對呀,可是我在動腦筋,不說話不代表沒心事。 為什麼不說話?他們問。 我在訓練自己的耐性。 小尊說我花樣最多。但是所有的女孩子花樣都多,心思都十分慎密,都愛想東想西,這之所以女人是女人。 小約又說我沒有女朋友。 真的,像今天一屋子人,只有小尊帶了兩個妹妹來,我並不認識她們,所以不好算是朋友。 女人與女人做朋友,是很難的吧,但小姑姑有許多女朋友。 她說她只夠時間同三五個朋友來往,這三五個人是時常換的,看她當時的環境及心情,於是老有人怪她冷落了誰誰誰,又批評她沒有朋友。 不與閣下做朋友不代表沒有朋友,少了閣下一個朋友也還不會寂寞,有些人生活圈子比較狹窄,數十年來都與這些人來往,因此認為朋友不應轉換,但有些人生活圈子比較廣,譬如說在外國讀了十年八年書,香港早期的小朋友自然全丟下了,畢業後回來工作,在外國的朋友又漸漸疏遠,非得在香港從新找朋友不可,兄弟,你能說他薄情寡義嗎? 況且所謂朋友,不外是說說是非,吃飯喝茶的人而已,誰會為誰兩脅插刀?別開玩笑了。 運氣好的,也許會找到一兩個導師型的朋友,這真是福氣。 女傭人說有人來借電話用。 誰? 在隔壁探測土地的工程人員。 我遲疑一下,說好。 他進來了。 是剛才那個神氣的工程師。 他很禮貌很禮貌,說明地盤的電話下午就可裝好!這是唯一次打擾我們。 用了電話,他退出去。 我留戀的肴著他,朋友們笑我:說我眼睛發光。 是嗎?我的眼睛真的發光? 看到英俊小生或是美女,當然格外留神。 那是因為他英偉。 我同小約說:將來他如果也白毛蟲變成蝴蝶,也有女生以發亮的眼神看牢他。 不過不是我。 屆時我已經老了。 女人到了三十歲,就要為自己鋪後路,大方美觀地退出,無謂留棧於公眾場所,以打摺之面孔示人。 三十歲!多麼遠,我伸個懶腰,要許久許久,才會降臨。我還有十年的鋒頭,十年的享受,十年的學習等著我,一切都是最最美好的。 午飯時間到了,大家吃自助餐。 完全是歐陸式的,有許多許多沙律,許多許多煙制的魚與肉,果汁、白酒、麵包。 大家坐著,大嚼。 天氣熱,吃這些最最好。 我在地毯一角,睡著了,不知自什麼地方扯來一張毛巾,蓋在身上免得著涼,便埋頭苦睡。 我知道自己做了夢。 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走一段路,進入一間大屋子,不知恁地,清清楚楚知道自己是在做夢,所以並不害怕。 是一個大白天,光線很好,屋內的裝修似曾相識,像是來過多次,奇怪,怎麼會?是哪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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