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五月與十二月 | 上頁 下頁 |
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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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呻吟,滿地亂摸。 偏偏在這個時候,門鈴大作。 我並不理睬,繼續摸地板。 門鈴又長又尖又響。 我大嚷:「fuck off!」拔直喉嚨。大概是收報費,要不就是收垃圾費。 找到啦!我輕輕拿起那塊鏡片,當它是性命,今日我是交了老運了,省回一百元。 門外那個人不耐煩,大聲嚷:「開門!開門!」 是姊姊的聲音! 我「霍」地站起來,叫:「等一會兒!」 我奔到浴間去洗乾淨鏡片,放回眼睛,歎口氣,奔去開門,一腳踢翻油漆罐子,糊住了腳,也弄髒地下。 我詛咒:「SHIT!」拉開門。 姊姊面色鐵青地,「你瘋啦?你在開粗口示範班呀?」 她看到我的尊容,瞪大了眼。 我攤攤手,無可奈河。 「你的油漆!」她尖叫。 「你又來幹什麼?piss off!」我以同樣的高聲回答她。 「我來給你介紹男朋友!」她說著把身子讓開兩步。 原來她身後站著一個年輕男人。 真是好時光!哪一天我不是打扮得整整齊齊,可是沒有人上門來,今天狼狽到這種地步,白色武士他本人出現也完結了,我的親姊姊真懂得選辰光。 我喃喃地說:「bloody hell。」一不做二不休,說一句與說十句沒分別。 「讓我們進來呀。」姊姊瞪著眼。 「我今天不見客。」我要關門。 「你會後悔的!」姊姊威嚇我。 我「碰」地關上門。 後悔個屁。 我怒氣衝天地抹地板、洗腳,把油漆掃完扔到垃圾桶淋浴。打電話與裝修師傅聯絡好,把牆壁全部交給他們辦理,然後鬆口氣,開罐冰啤酒坐在沙發上,稍微覺得好過一點。 然後我還真後悔了。 該死的姊姊。選這種倒黴的辰光來介紹男朋友。我又開一罐啤酒。我連那個年輕男人的面長面短也還沒看清楚。又失去一個機會。 恐怕我一輩子都得獨個兒坐在此地喝冰啤酒。 門鐘忽然「叮噹」一響。 我放下啤酒杯。是誰?什麼人?真是收報費的? 我懶洋洋地去開門。 「誰?」我問。 「小姓宋。」那個年輕人笑得有點俏皮。 「宋什麼先生?」我靠在門邊。他是陌生人我也決定好好的聊一陣,以解悶氣。 「我原是跟令姊一起來的,剛才您在氣頭上,咱們不幸吃閉門羹,所以憩一會兒,我現在又來了。小姓宋,今年二十五歲,尚未娶妻。」 「哦。」我上上下下打量他。西廂記倒是看得很熟的,樣子也開朗,耐力無懈可擊。為什麼不?他很不錯。 「你——有興趣進來坐嗎?」我不是不帶點難為情的,「歡迎。」 「我們在附近喝了杯咖啡,令姊思量著你的脾氣該過啦,著我上來再敲門。」他很大方的進門來。 我打量著他。他很一高,很細長,相貌端正,笑起來具童心狀,而且大方。一條「加巴甸」長褲,一雙極好的薄底短靴子,薄毛衣一瞧就知道是品質頂高,這種為真正的舒適而穿著名牌貨色的人是「知道分別的人」。 我馬上喜歡了他,給他一杯啤酒。 他說:「很多時候,我還是比較愛喝姜啤或是沙士。」 「呵,沙士。」我說:「嗚呼,現在極難買到沙士。」 「你在英國學會喝沙士?」他問。 「不,」我老實答:「我在英國學會說粗話。至於沙士,其實就是root beer,你知道花生漫畫中的史諾比,他就專門喝沙士。」 他打量我很久,「你知道嗎?我以為你會像你姊姊,你姊姊真是高貴的女士。」 我知道,她是淑女,我是頑童,但我如何向這個陌生人解釋我不是每天這麼倒黴的呢?不見得有人日日踢翻油漆桶,掉了隱形眼鏡。 我不屑解釋。 但我覺得懊惱——本來是個好機會。他會不會相信有時候我還穿旗袍上班呢? 「你是姊姊的朋友?」我問, 他擦擦鼻子。「是,我送父母去馬場,她說她有個妹妹也不跑馬,說不定我們倆談得攏,陪我到這裡來,她的犧牲算很大,她放棄三場賽馬的時間。」 「我知道。」今天一日沒一處對勁的地方。 「這杯飲料真不錯。」他揚揚杯子。 我喜歡他,真的。 「謝謝你!」他站起來,「我告辭了,下次再見。」 我很懷疑下次是否能夠「再見」。 「認識你很高興。」他補一句,「真的。」又笑,雪白的牙齒。 他走以後,我心跳半日,說不出的感覺,一個人坐在客廳中,直到天黑。然後姊姊又上來。 她用一隻式樣古怪的金子打火機點著香煙,深深吸一口,噴出來。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我說:「真正的「用家」還是選都彭的。」 她按熄香煙。「還喜歡他嗎?」 我接捺不住。「我的眼睛只認識讀書人,他是不是讀書人?」 「他流的汗恐怕都有書卷氣,加州理工學院的助教。」 我吹一聲口哨。「研究什麼?」 「很奇怪的一項題目。」姊姊說:「他是科學家。」 我興奮。「告訴我!是什麼?」 「水星接近地球與太陽核子的擴張狀態。」 「啊!」我驚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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