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五月與十二月 | 上頁 下頁 |
二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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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慚愧。 琉璃還是可愛的人,我與陸在背後並沒有說她什麼好話,她卻真心一致的頌祝我們。 「你們什麼時候結婚?」她問。 「先訂婚。」我說。 「打算同居嗎?」她問。 「你知道的,我最反對同居。」我答。 「以後你可好了,」她拉著我的手,「我們更無見面的機會了。」 「琉璃,你知道你是永遠受歡迎的。」我說。 「陸先生對我並無好感。」她苦笑,「我這個人,以前並沒有必要鑒貌辨色,看別人的眼睛鼻子,故此一直糊裡糊塗的活得極度開心,後來人窮志短,漸漸變得很敏感,人家一不高興,我馬上知道。」 「現在有誰敢嫌你?」我強笑地安慰她。 琉璃歎口氣,「人家又不問我借,也不向我賒,為什麼不能對我不滿?」 「快結婚吧,」我說:「你要找對象是很容易的。」 「不容易。」她說。 我不想再談論下去,免得剌傷她的心。 「陸先生有沒有送什麼禮物?」 「沒有。」我說。 「你想要什麼我送你。」她說。 我知道這次勢不能拒絕她,況且也送得有名有目,我剛巧看見她脖子上掛著一串小小的鑽石鏈子,於是說:「你送這條鏈子給我吧,反正這種玩意你一整個抽屜都是,而我卻一件也沒有。」 「這個?」琉璃失望,「我想送你一套睡房家私。」 「不用,」我說:「你別跟我客氣,你別看我,我也頂會使小性子,那些重頭正經東西,讓他去買,我情願要可愛的小裝飾品。」 「那麼我送串好點的。」她搶著說。 「不用,就這條便好,」我笑,「天天可以戴。」 「耳環與戒指都是一套的,你拿去吧。」她把手上的東西都除下來給我。 我笑說:「你看看,這跟洗劫有什麼不同呢?」 她也笑了。 琉璃後來告訴我,她打算到外國去生活。 我很贊成。只有如此,她才會忘記過去不愉快的生活。 她聳聳肩,「我現在是個暴發戶,在香港根本無法生存!上等人看不起我,我又看不起下等人,還是到外國去,重頭開始的好,也許再讀個碩士。」 我點頭,「這次去什麼地方?」 「紐約。」 這次與琉璃談話,仿佛又恢復了以前的氣氛。 我並沒有把她送的手飾戴出來,怕惹人注目,不大方便,琉璃在我們結婚之前動身到紐約去。 我去送她飛機,她哭訴:「我就是不捨得你一個人。」 我也哭了。 她又說:「祝你們快快樂樂的白頭偕老。」 我與陸看著她上飛機。 陸詫異的說:「她是個虛偽自大的人,但對你,卻是真感情。」 我說:「我們是患難之交。」 我始終沒有把結識琉璃過程說出來,陸也不問,因他很尊重我的私生活。 我沒有說出來,那時我在報上刊登招租廣告:「歡迎單人高職女士……」,她來看房間,我們一見如故,知道她經濟拮据,故此減價租房間給她。 她與我調換著衣服穿,兩個人一起留在公寓看電視、找男朋友、訴苦、儲錢到菲律賓旅行…… ……翻報紙看聘請廣告,去應徵工作,受老闆的氣,傷心痛哭等等。 我們共渡的日子太多,一共七百多個,擠在一層六百多尺的公寓中,卿需憐我我憐卿的歲月。 我們看清了多少人情冷暖,遭過多少的白眼。我們也學會了苦中作樂……心苦嘴不苦。 這一切一切,我想我與她都不會忘記。 琉璃在這兩年中長大、成熟。 後來她父親又在商場上站起來,她的心理不平衡很久,現在又緩和下來。 而我,我也上了岸,陸某不是超人,可是他可以照顧我有餘。 我也捨不得她。 琉璃自紐約寄來明信片,很短,但每個月有一封,幾行字內看得出她最近的生活相當愉快。 過年的時候有一張是:「我遇見了他。」 我為她雀躍。 以前我們的年過得寂寞非凡,今年兩個人都熱熱鬧鬧,人的命運根本是最難預測的。 我倆的將來,遠比想像中的美滿,感謝上天。 沒到半年,她也結婚了。 寄來一大疊婚照。 陸看了,奇怪的說:「你這個朋友怎麼越看越順眼,我第一次見她,只覺得她囂張討厭。」 我說:「相由心生,她現在很快樂。」 「是,她看上去既美麗又快樂,而且身上的珠寶也都除下了。」 我細細一看,照片上的琉璃果然什麼也沒戴,當然只除了一隻婚戒。 「如果她回來,」陸說:「我們請她吃飯。」 「是,陸,我們一定要見她。」 琉璃並沒有回來。 春天時她的明信片上寫:「我懷孕了。」 我與陸都為她高興。 陸說:「不如我們也搬到美國去,那裡地廣人稀,可以多多生養孩子。」 我白他一眼說:「你當我是只母豬。」 我想琉璃與我的故事是到此為止了。 當然還有很多很多是值得記述的,不過那些已經是我們生活的第二部分,不包括在這個故事內。 之後,我們將為人妻人母,生活健康而愉快。 我與她的少女時代都已屬過去。 似水流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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