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五月與十二月 | 上頁 下頁 |
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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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嫁他?一張臉簡直是蠟造的假面具!」 「太認真是不行的,」我說:「什麼叫真?什麼叫假?現在你們家又好了,他也不敢拿你怎麼樣,你儘管放心嫁他。」 「我為什麼要委曲求存?沒這個道理。」 張公子向她求婚被她一口拒絕。 志強向我求婚,我說要考慮。我不會嫁志強,做朋友可以隻眼開隻眼閉,做夫妻!我總不能嫁一個傷害過我的人。當初他瞞著我,自認是——算了,過去的事提它作甚。 張公子再向琉璃求婚,琉璃照舊拒絕,張公子知道,琉璃的一顆心再也不能挽回,於是他含羞帶怒放棄這個主意。 不久他另娶淑女,對方的家勢也不算差,可是跟琉璃,那是不能比,比較根本是最最殘酷的。 琉璃接了喜帖去喝喜酒,穿一套黑色的晚禮服,全身以紅寶石作裝飾,美豔不可方物,我必須承認「人要衣妝」這句話。 那時琉璃與我同住,也不過只是個略具姿色的少女,這種少女埋沒在公路車站中,中環寫字樓裡是極多的,猶如沙子裡的小珠子,看上去也就差不多,極難分辨真假。 若果那個時候琉璃的爹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為了適應環境,琉璃遲早會成為我們間的一份子,可是現在她又恢復了千金小姐的身份,傲視群雌,存心耀武揚威。 第二天報上發出張公子婚禮盛況圖片,琉璃搶盡鏡頭,風頭比新娘子勁。 最近的琉璃漂亮得不能以筆墨形容。 她跟我說:「有很多衣服,我只穿一次,如果你不嫌棄,我送你如何?」 我跟她說:「琉璃,我不是嫌,可是你那些衣服我用不上,全是走在時代尖端的式樣:聳肩外套,長在小腿肚;要不就是珠子亮片釘在紗上,披掛掛,露前裸後,你叫我穿著上班?」 「去你的!」她笑駡。 我說:「我挑幾件也就是了。」 「說不定你與志強晚上出去可以穿。」 「是嗎,兩個人擠在公路車上?他穿什麼來配我?」 「你看你!」琉璃忽然落寞起來,「現在對我說話諸多諷刺。」 我說:「我對你說話的態度,一向如此,一貫作風,我絲毫沒有變,但你,琉璃,你變得多心多疑了。」 她不出聲。 「為什麼呢?」我問:「以前你不是這樣的,以前你聽到不愛聽的話,不過當耳邊風,作風豪爽,一點不計較。」 她忽然就哭了。 「那時候我有什麼力量計較?那時候我是砧板上的一塊肉,為了那一點點薪水,任人宰割,當然皮要厚,心要黑。」 「琉璃,你別嫌我老太太作風,一句話重複又重複,你現在條件那麼好,又何必與他們斤斤計較呢!」 「我看著小張那副表情,我心中痛快。」 「你這樣的脾氣不改,將來會很痛苦的。」我說。 「不必等將來,我現在就很痛苦。」琉璃說。 「我希望很快你的心情會平復下來。」我說。 「我也希望。」 我替她抹眼淚。 「你永遠是我的好友。」她說。 我微笑。患難之交。 天之驕子的患難時期便是我們這種普通人日常生活的全部。 我在琉璃面前並沒有妒忌,也沒有自卑,各人的命運是不一樣的,不能提到公平與不公平。朋友比我好,我也為他們慶倖,何必不服氣。 可是毫無疑問,我與琉璃的關係多多少少也疏遠了。 以前我們出去吃飯,一人出一半,其樂融融,現在老是她請我,次數多了,我成了她的跟班。 她又喜歡問:「有什麼新聞沒有?說些好笑的來聽。」 我快變成公主陛下御用的笑匠。 況且我日常生活那麼枯燥,有什麼好說的?有什麼新聞? 她又說:「我介紹個男朋友給你。現在有錢的男孩子,要求也不那麼高了……」 我聽了很反感,現在她要提拔我了,真受不了。 就在這鬧紛紛的時節,我因工作關係,認識了另外一個男朋友。他姓陸,家中沒有什麼錢,可是一家都是讀書人,氣質十分好。 我主動與志強疏遠,志強很瞭解,倒也沒有什麼怨言。大概很久之前,他便知道他不過是一個填空檔的人物,沒有什麼作為,他也沒有太多的誠意來負起這個擔子。 我並沒有把「我的過去」告訴陸,我覺得男女雙方根本沒有必要過份坦白,過去的事已屬過去,並不重要。最重要是將來,將來一切事情開心見誠,才是必要的。 女人向男人坦白過去,不外是博取對方的一句「我原諒你」,現在我又沒什麼要原諒的,我根本就很心安理得。 琉璃聽到我有新男朋友,十分詫異,她說:「本來那個紗廠小開是不錯的……」 她堅持要見一見陸,要請我們吃飯。 那日她打扮得時髦之至,自己開著發拉利跑車來赴約。 我們吃一頓飯花了三小時,聽著琉璃演說。她那串閃爍的鑽石耳環晃個不停,令我們眼花繚亂。 飯吃完大家在飯店門口分手。 陸一直沉默著。 他一向不大喜歡說話。 後來他說:「你怎麼會認識這樣的一個朋友?」 我說:「她以前不是這樣的。」 陸後來就沒提過琉璃。 琉璃卻特地約我出來,說及她的觀後感。 「他長得很不錯,我很為你高興。比志強勝過幾倍,你這樣一個好人,應該嫁個好丈夫。老實說我很羡慕。我看穿了,錢多也沒用,夠花便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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