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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周昵成績斐然,也願意與家人聯絡,每次都問王老師可好。」

  「王抑揚怎麼看都不似壞人。」

  「那麼,所有不幸均唯人自招。」

  「我相信是。」

  「這社會越來越缺少同情心。」

  「周昵可願回來?」

  「小寶坦白,她不願見到支離破碎家散人亡之家悲慘模樣,寄情功課。」

  「我想去看她。」

  「比比,你難得有假,找英偉男伴往波拉波拉吧。」

  比比垂頭。

  抽到時間,她還是找到周昵學校去。

  近郊文藝復興建築,原先是世襲地主莊園,樹影婆娑,開始落葉,比比認得是橡樹。

  雖然預先通報,周昵仍覺陌生,一年在英,她已不太認得這位李小姐。

  比比看到周昵也一怔,小寶斯文得多,臉上嬰兒肥漸退,此刻周昵有點像當年的周昭。

  什麼當年,比比失笑,不過是年餘之前的事,但,啊,對於一個少女來說,那段時間可以變好幾變。

  「有什麼話可以對我說。」

  誰都不問,「王老師近況如何?」

  「你不必替他擔心。」

  「他還在周氏工作否?他已注銷舊電話。」

  「周昵,你大哥病重。」

  周昵這才說起家人,「他已是植物人。」

  「你願意回家陪伴母親否?」

  「我有功課需要完成。」

  「將來,你也得回周氏服務。」

  「不一定啊。」

  「到底是一家人。」

  「不是我的責任,來,我陪你參觀這所學校。」

  「周昵──」

  「見到王老師,將我近況告訴他,我很想念他。」

  這時,不遠會堂傳出晚禱之聲。

  周昵忽然這樣說:「我最喜聽她們吟唱,好像那詠歎中種種苦楚,真的可以傳到天庭,而上主瞭解,會叫人類早日解脫。」

  比比不知說什麼才好。

  她離開學校,到倫敦市區,受同事之托走進老牌名店波勃莉,挑了十隻手袋,回到街外,恍如隔世。

  如此苦難沒有歡笑的日子,竟然捱到冬季。

  歐陸已下雪,周昭轉往北美洲南部弗羅利達及加州,老總管繼續匯款,要不,更加不知周昭下落。

  一日,周昭忽然對老總管說:「我結婚了。」出示右手無名指,那是一罐汽水的拉扣,權充婚戒,身邊一個笑嘻嘻小胡髭,居然還是原先那個,「我們在夏威夷大島定居,地址如下。」

  小胡髭牙齒雪白整齊,可見也是好出身,兩人在一起歡喜就好。

  老總管沒把消息告訴周琴。

  她的情緒異常。

  深夜,有司機看到女子身影在公路上忽隱忽現,忽明忽暗,眾口一言,終於報警。

  警務人員在公路某點紮守,不到幾夜,果然見一飄忽白衣女子,在路角徘徊,警員大著膽子,下車詢問,一看女子腳跟有影子,放下一半心,再看她臉容整齊,只是神情呆滯,知道她是人類。

  「女士,往何處?」

  她這樣回答:「隨處走。」

  「公路車輛繁忙,不是散步好地方,我們送你回家。」

  女子點點頭。

  「你出來多久了?家人會擔心。」

  她茫然答:「出來廿多年了,我也想回家。」

  女警把她送到大宅門口,女傭出來開門,驚駭不已,連忙迎進,知會老總管。

  警務人員打量豪宅裝潢,驚歎如此富貴,救不了女主人心緒。

  這時女子忽然取來一張報紙,指著一段新聞,「各位警官,這便是我女兒,她叫周昭,已經沒有救了。」

  女警低頭看報紙,那是一則兩日前新聞:《富家女自十七樓躍下,香消玉殞》。

  警務人員面面相覷。

  總管趕到,向制服人員解釋。

  「情緒病需及早醫治,切勿掉以輕心。」

  他們離去。

  到了早晨,周琴又是另外一個人,在藥物幫助下,照樣回公司主理事務。

  她面孔浮腫,說實話,已不是周氏公司年刊上董事總經理照片那模樣。

  比比忍不住問:「為什麼人類的青春期只有三五七年,老年期卻長達半個世紀?」不但尤人,而且怨天。

  公司生意額並不比過往少,但支出也實在不低。

  一日下午閒談,比比說:「華人愛吃水果,加國卑詩省過去一年輸華四千噸櫻桃!」

  主管指出:「華人也喜海鮮,阿拉斯加大蟹、帶子、大蝦,全部告急,超級市場缺貨。」

  「那種登基思肉蟹的確美味。」

  「全世界都在進一步開拓華裔生意。」

  「我們做乾貨──」

  「下次開會看可否引進新牌子。」

  「已經無孔不入──」

  活著的人照樣還得活下去。

  周昆轉到療養院治療,兩班年輕漂亮看護照顧起居,其中一個叫安妮的讀小說給他聽,她輕悄的聲音,叫周琴聽著舒服。

  她找淩醫生,「我想把皮子拉一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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