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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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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琴這樣說:「這些年來,委屈了你。」 她站起,卻跌落地上,失去知覺,看護搶進急救。 周氏,或區氏,從此沒有再出現。 孫律師氣急敗壞,激動得拍枱拍凳。 「一家人就這樣散開。」 老總管好不到什麼地方去,頻頻嘆息,「我自周氏開門做起,說起周先生亦有苦勞,我們二人曾呆等在夜總會外兩小時為求一紙合約,何等辛酸。」 比比垂頭,「只有夥計記得。」 老總管說:「真沒想到他另外有一頭家。」 孫律師答:「男人,總是蠢蠢不安。」 那助手推門進來,「你們幾位女士說些什麼,總是把我關在門外。」 「我們在說,周氏公司不知由誰承繼。」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由老臣子撐著,等周昵長大。」 「誰?」 「小寶。」 「那淘氣女怎願靜靜坐寫字樓打點雜務,除非豬會飛。」 「周氏人人心散,一早已有敗象,否則,王抑揚怎可乘虛而入?」 「周太太只剩下一個殼子,靠藥物撐著。」 「王抑揚究竟去了何處?」 只有老總管可以作答:「他加入太平洋海豹救護團。」 「那是加拿大沿岸?」 「好似是一個叫夏綠蒂皇后群島的地方。」 「這小夥子真奇怪,開頭每個人都喜歡他,到後來,每個人都怕他。」 比比說:「他可消遙?」 「並不,」老總管說:「如果他一日不釋放自身,一日活在地獄。」 「他有什麼可怕包袱?」 「他一直認定周氏前頭女伴,即是他親姐,死因有可疑。」 孫律師答:「都會裡這種悲劇可謂天天有,昨日報上刊登可怕新聞:妙齡廿二歲女子留下字條『不開心』,跳樓,身首異處,頭顱滾跌在十呎以外,警方需要用兩塊藍布遮掩。」 「王抑揚總不能放低。」 「你看,平時脆弱得如一枝白玉簪的周昭遭遇突變卻沒有摔成兩截,她在歐陸樂不可支,每封電郵開始均是『請匯款──』。」 「她快樂否?」 「可別過早告訴她,世上並無快樂這件事,她與一個長髮長須西人青年打得火熱,白天在街頭賣藝,夜宿小酒店,不枉少年時。」 「將來怎樣辦?」 「有孫律師看管的周氏基金。」 「有日會倒臺。」 「你真悲觀,社會上不少公子千金終生如此富庶無憂生活,說不定你是妒忌。」 「她們可有回來看周昆?」 沒有。 周昭收到保母電訊,看一眼,關掉電話,不回答,三次,四次,都沒有回復。 保母並非氣憤,也不是激動,只是悲哀。 這樣親手無微不至照顧長大的女孩,她不會癡心誤認周昭是自己人,但如此對待老保母,也委實過分。 周昭存心與家裡脫離關係。 除出金錢,她照例囑老總管匯款,老總管不與受理,三兩次之後,周昭聲音傳來。 「大小姐,你好,別來無恙?」 「總管,你只是管著我的零用,你無權扣押。」 「大小姐,你的月例早已支空,這是本月第三次額外要求。」 「毋須聽你教誨。」 「那我不說了。」 「我母親呢?」 「在家休息,你可以找她。」 「我需要錢結賬。」 「周昭,你大哥病重,你何不回來探訪,你雖不是醫生,但對你母親有精神支持。」 「這筆款子不到,我與朋友都會成為街角乞丐。」 「款子已經匯至你指定銀行,出示身份證明,即可領取。」 電話立刻切斷。 這還是怯生生、聲小小的周昭嗎? 比老總管更吃驚的是當地銀行職員。 一個作哥德打扮的年輕亞裔女子出示護照,要求提款。 護照裡清麗女子相片根本不似他面前的人。 站在櫃枱的女子畫大黑眼圈,穿鼻環,頭髮打著無數像非洲土著般球結,身穿一條肮髒淡藍裙子,裙下是破爛漁網襪與一雙軍靴。 銀行其它客戶也側目。 職員連忙知會上司。 經理出來一看,用手機拍攝,到一角聯絡匯款人。 「請問這可是收款者?」 老總管看到傳真影像倒抽一口冷氣,她認得那條裙子,她也熟悉濃妝底下那小臉。 她說:「是,她是周昭。」 得到證明,銀行即刻把現款數給邋遢少女。 周昭把鈔票收入一隻舊包包,外邊有等她的朋友,拖著手一起離去。 地球這一頭,老總管握著銀行傳來的照片流淚。 比比在公司這麼久,還沒見過老總管如此動容。 她接過照片看到,開頭認不出,電光石火間叫:「周昭!」再也不能言語。 兩人坐著不出聲好一會。 「周昵可回來暑假?」 「暑假早已過去,此刻早晚已有涼意,這是周昵那所尼姑學校寄來成績表,校長建議她考倫敦經濟學院。」 「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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