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積分(41)_亦舒

四十一

　　「待情緒好些再做。」

　　「你們巴不得我進瘋人院。」

　　「人心當狗肺。」

　　「眼角、額角、兩腮。」

　　「我給你看手術前後模擬圖。」

　　「不要痛。」

　　「你訂個王道吉日。」

　　周琴打開私人計算機上約會日曆。

　　「這是我五十歲生日。」

　　「也是時候大修了。」

　　「怎麼會活到這歲數。」

　　「我的人客都這麼說。」

　　周琴離開醫護所。

　　淩醫生對助手說：「周女士一張臉最好看的是眼睛與鼻子，此刻都鬆弛。」

　　「醫生你妙手回春。」

　　淩醫生歎口氣，「反正大家已忘卻過去青春容顏，略回復三成，已經收貨。」

　　比比一直陪在周琴身邊。

　　手術並不簡單，一共做了四小時。

　　自手術室推出，周琴仍然昏迷不醒，整個頭用紗布包紮，似木乃伊，可見部分瘀紫，淩醫生說：「任何手術都是手術，有存在危險。」

　　看護與比比一直駐守。

　　周琴緩緩醒轉，「痛嗎」，「不覺」。

　　尚未完全複元她就到公司辦公。

　　同事看到架大墨鏡的她一日比一日恢復，嘖嘖稱奇：「巧奪天工」，「足足後生十年」，「一點針痕看不出」，「我臉上這顆痣也想除下」。

　　外邊的女士們也聽聞消息，淩醫生醫務所輪候日期排到明春。

　　唯有老總管與比比不動心。

　　老總管說：「你看周太太每天要服食多少止痛劑，那是會上癮的鴉片類可待因。」

　　忽有同事進來問：「你們人脈廣，可有英國文學補習老師？」

　　老總管微笑，「誰家學生要讀喬叟？」

　　「不過是莎士比亞，已經頭痛，十句只明一句。」

　　「學生多大年紀？」

　　「十六，男孩，所以特別難搞，不要穿短裙小背心的姐姐，也不想男子登堂入室。」

　　「聰明。」

　　比比不以為然，「短裙小背心有何不妥？」

　　「你不是十六七八發育期男生，我不會明白。」

　　「剩下，只余老太太是人選。」

　　比比跳起，「你看著我幹什麼？」

　　老總管猛然想起王抑揚也是補習老師，不由得變色。

　　同事連忙道歉，「對不起，打擾」，退出。

　　「都會望子成龍綜合症。」

　　「我少年時從未聽過補習二字，功課一向自身應付，父母也不緊張。」

　　下午開會，比比看到周琴臉容恢復本色，她剪一個短髮，回到從前秀麗模樣，大家不勝歡喜安慰。

　　周琴這樣說：「比比，你的建議書極佳，認為周氏大可辟一網頁中心，專售與少女有關一切事物，並同時教授有關處世之道，像愛情衣著美容瘦身升學之類，但……」

　　比比就知道一定有個「但」字。

　　「我年老體衰──」

　　眾同事激動反對這一說。

　　「──不想多事。」

　　眾人嘆息。

　　「不過，我可以支持你與手下兼職辦這個網站，我投資金額，你投人力，以不妨礙周氏原來業務為要，我請孫律師與你們開會。」

　　比比躍起歡呼。

　　周琴深深籲出一口氣。

　　老總管說：「這網站需要好些人打理。」

　　「企業即冒險，無痛楚，無得益。」

　　「你當家，你說了算。」

　　傍晚周琴同淩醫生說：「現在是抽脂的時候了。」

　　「你已是瘦骨仙哪有脂肪？」

　　「小腹有一坨，足足五磅，無論如何不走。」

　　「明年，明年就可以做。」

　　「你不過是舉手之勞。」

　　「周女士，我是掛牌西醫，我有醫德，你目前健康狀況，不適宜再做手術。」

　　「你不做別人也會做。」

　　「周女士，這是一個朋友的忠告。」

　　「最後一次：做不做？」

　　「且休息一年。」

　　周琴拂袖而去。

　　都會什麼都找得到。

　　同樣資歷規模的矯形醫生願意為周琴服務。

　　那年輕英俊的男醫生笑時露酒窩，「我剛幫家姐做抽脂，腰下一圍圈，一共八百ＣＣ，局部麻醉二十五分鐘完工。」

　　周琴甚感歡欣。

　　「做後可回復廿四吋腰圍，即穿二號衣物。」

　　周琴要的就是這樣。

　　淩醫生知悉後動氣，不再與她說話。

　　周琴終於又獲得纖腰。

　　老總管嘖嘖稱奇，「整個人清秀不少。」

　　「酸痛得不能久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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