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晚兒 | 上頁 下頁 |
三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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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是優美幻象導致內分泌失當,給她戀愛感覺。 在那個時候,不戀愛好似對不起自己似的。 美麗的公園,不費分文,對牢湖光山色,千紅萬紫坐一整個下午,互訴衷情。 雪景皎白,一條圍巾兩個人用,他握住她的手藏在大衣口袋裡,替她撥去劉海上結霜。 資料室寬大典雅,兩人額頭對額頭用電腦寫情書給對方。 秋天跳到落葉堆裡打滾,到唐人街買廉價的作料做火鍋吃。 有的是時間、閒情、力氣。 一回來就得面對另一個世界。 麗文馬上發覺,老闆付出一百塊非要自夥計身上得回一千塊利益,老闆加十塊錢薪水,下屬就得替他多賺一百塊。 好幾年來,她食而不知其味,就是忙! 公司替她搬了一個比較寬敞的家。 親戚上來參觀。 她嫂閑閑地問:「訂幾年租約?」 麗文不防有什麼枝節,據實答:「兩年。」 嫂子笑了,很關心的說:「比三年好,一看形勢不對,兩年容易過,可以馬上撤回小單位。」 半晌,麗文才聽懂那山裡山,彎裡彎的意思:妹妹你今日暴發了忙不迭搬大屋,當心一頭不小心直栽下來,不過,瞧你這種淺薄的人,一下子得意不去到盡頭是不甘心的,嘖嘖嘖,算了吧,至多兩年後打回原形,也總算威風過。 這樣的家庭教育。 可是她仍然同這班親戚做朋友。一點血性也沒有。所以忍無可忍,麗文不願再與王立光做朋友,他只是她的前夫,她有權與他反臉,視他如陌路,把修養涵養撇到一邊。 兩年租約滿了。 那嫂子記性恁地好,竟撥了一個電話給麗文,試探道:「時間過得真快,轉瞬間兩年,你們該搬家了吧。」硬是不信麗文可以在那所較為舒適的公寓裡住得下去。 這時麗文已不是省油的燈,笑笑說:「您讓我搬到何處去?外頭房租動輒三五七萬,還是續租吧,委屈點算了。」 那嫂子總算死了一條心。 麗文一直沒有搬,她根本沒有把公司給的房屋津貼用盡,住熟了一個地頭貪方便,因循下來。 背脊中箭還得笑吟吟若無其事壓下怒火講風度,日久生癌,對立光不必了吧,通街都是朋友,誰還要同他做朋友。 他們根本不應該結婚。 一直那樣想,卻還跑到蒲昔拉蒂去配了只新婚戒,已婚有已婚的方便,已婚要有已婚的樣子。 在本市,收入把一個人的階級分得死死的,付什麼價錢,取什麼貨色,品味、氣質、質素,統靠金錢支持。 這一隻指環,已同前一隻大不一樣。 立光卻始終把他那只磨得幾乎發白的指環套手上。 這是他可愛的地方。 他不嫌它寒酸。 麗文卻把什麼都換了:房子、汽車、衣飾,還有朋友。 姐姐麗虹說:「你真是很適應。」 她相信姐姐不會調侃她。 麗文答:「不適應要吃苦的。」 「可是這樣適應社會的模子,怕要削掉許多尊嚴與理想,豈不是更吃苦。」 「尊嚴與理想在生活條件較好時都可一一拾回,但此刻若不把握機會作出犧牲,老大時一無所有,更加不堪,我們沒有家庭背境,一切靠自己隨機應變,走出一條路來,必須有所取捨,有什麼資格講理想尊嚴。」 麗虹頷首:「如此通達,感覺更加淒酸。」 麗文笑,「人家女兒動輒回娘家取衣服首飾,我同你到了家,不但要奉獻銀兩,老娘連我們身上穿戴都巴不得剝將下來,嘴巴怪媳婦無良,刮了夫家貼娘家,她自己向女兒拿起錢來可是無縫不入,麗虹,我同你不一樣,我們沒有人體恤。」 麗虹揚揚手,「我都習慣了。」 麗虹迄今獨身,任職講師,住大學宿舍裡,倒也逍遙自在。 第二天散會,下班,吳冰忽然同麗文說;「最好能夠戀愛。」 「同誰?」麗文啞然失笑。 「別掃興。」 「昨天我才托秘書去百貨公司買了幾打絲襪,小姐,添置生活用品都沒有時間,還談戀愛?有空不如去熨個新髮型。」 「我最怕熨頭髮,那需要整天,累死人。」 「還談戀愛生孩子呢。」露文取笑她。 「你當然不明白,你仍在戀愛中。」 麗文幾乎沒笑出聲來。 她仍然沒有把真相說出來。 誰會有七個小時來聽她訴衷情。 「麗文,真羡慕你一早搞清了方向,你愚姐我仿佛還在摸索。」 「誰也不比誰更能幹。」麗文說。 麗文也不是沒有約會的。 公事上接觸的人不少,有一位單先生,代理意大利一隻冷門牌子電器,設計精美,售價廉宜,卻不為本市欣賞,故此托麗文的公司推廣宣傳。 這個人條件不錯,有一點身家,長得也過得去,前妻兩個孩子已經十多歲,在英國寄宿,他為人成熟,不拘小節,手段疏爽,是個鬚眉男子。 這樣的人是不會送花送巧克力的,要送,送有價值的禮物,永久保存。 誰還十八廿二,一束黃玫瑰便心如鹿撞,麗文遇到價廉物美卻之不恭受之賺煩的燭光晚餐之類便頭大如鬥,香檳,家裡廚房地下便打橫整箱堆著,何用等人請客。 單君這樣的人才很合她意。 經過一連串精心設計的推廣活動,電器銷路上升百分之廿五,老實說,麗文是花了一點心血的,也套了不少私人交情,才有這種成績。 單君是個見識多廣,出來走走的人,怎麼會不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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