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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麗文說:「還有幾雙鞋,也一併取走吧。」

  「下次好了。」

  「恕不代為管理。」

  立光忽然說:「我認為我們是朋友,絕對不是敵人。」

  「午安。」

  「你要不要一起來打網球?」

  「立光,假使還能做朋友,我倆毋須離婚,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不必要趕時髦,故作大方,真相是我倆無法共同生活。」

  立光呆半晌,拉開門離去。

  麗文知道他為什麼來,他來看她,瘦了還是胖了,沒有了他,有什麼分別,有沒有人替代他的位置,如果有,是誰,比起他,誰高誰低……

  也算是一種關心。

  許多人把前頭伴侶轟出門去便忘記有這個人,一絲好奇都沒有,永不再提。

  麗文情願王立光是這種人,大家好爽爽快快的從頭開始。

  晚上,她有約會。

  幾個女朋友一起吃上海菜。

  天南地北,不知恁地,說到做手術頭上,不約而同,展示起身上的瘡疤來。

  麗文全身完好,無權發言,只得靜心聆聽。

  有人說痛得要死,有人說一了百了,一邊吃一連談,胃口絲毫不受影響。

  麗文心靜,忽然想到,噫,曾幾何時,女性變得剛強若此,一臉悍然神色,詳細形容,子宮如何被外科手術摘除。

  「那,」一位女士邊吃油爆蝦邊問:「手術後,算女人還是中性人呢?」

  另一位笑:「靠醫生給那一種荷爾蒙了,其實不必感觸,咱們此刻在社會上扮演的角色,你說是男是女,抑或是陰陽人、中性人?」

  麗文緩緩說:「真是的,父母生養死葬,全部纏我們想辦法,咱們那些兄弟,頭一縮,望老婆懷裡一躲,一問搖頭三不知。」

  「聽誰在訴苦,」大家笑,「麗文,你的運氣算不錯了,小倆口子,沒有孩子,否則肩上又增加包袱,勞民傷財,哪一樣不是你的責任,稍微有事勞駕到夫家的長輩,財力未到,教訓先來:『請傭人做,為什麼不請傭人?』立刻撇清。」

  「可是過節過年,一樣盼媳婦去斟茶倒水,站一角侍候。」

  「我頂頭上司何嘗不這麼想。」

  「反正多年來靠自己,問心無愧,管它呢。」

  「叫什麼甜品,酒釀湯圓可好?」

  「加一個糖藕,吃死算了。」

  真是至理名言。

  散了會,吳冰悄悄問麗文:「你這個幸福女性還有心事?」

  「一家不知一家事。」

  「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吳冰勸道。

  麗文握緊吳冰的手。

  「生一個孩子,你可以全心全意愛他。」吳冰建議。

  「很多女性不愛他,但是可以愛他的孩子,我辦不到。」

  吳冰並沒聽出語中蹺蹊,「是你的骨肉,一定愛地。」

  「我貪睡,不是帶孩子人才。」

  「考慮考慮,下半生往往比你想像中長。」

  「他們是不是真的很可愛?」

  「我不知道,但如果有一顆子彈射過來,我會撲上去擋在孩子身上。」

  麗文大大詫異。

  回到家,整個晚上都在想這個問題。

  撲過去……擋在他身上……

  電話鈴響,是立光。

  「麗文,我仍然關心你,我們確是朋友。」他語氣十分固執。

  麗文大奇,「立光,你的通訊錄足有一尺厚,名字上千,都是朋友,為何硬要把我算上一分?」

  「我珍惜你。」

  「你還沒有找到新人?」麗文找到了原因。

  「我不少約會。」

  「那自然,你一向喜歡應酬,別擔心,你總會碰到她的。」

  「我沒有擔心,」立光有點煩躁,「聽著——」

  「晚安,立光。」麗文不想與他爭執。

  根本不應當結婚的。

  但是她才廿三,他廿六。

  兩人是同屬一間公司的見習生,被派到倫敦總公司受訓一年,人事部以為兩個都是男孩子,只替他們租了一間兩睡房的小公寓,他倆只得暫時將就。

  抵涉時是冬天。

  麗文簡直不相信天底下有那麼可怕嚴酷的天氣,天天晚上流淚,只想辭職回家。

  立光很會安慰她,週末帶她四處走走,自啤酒館回來,帶回一束雛菊,替她支付長途電話費……

  在家,這種小伎倆不值一哂,在異鄉,小動作即刻骨銘心,是這樣開始的。麗文因無助而變得幼稚。

  明媚的春天一到,名正言順談起戀愛來。

  大半年過去,麗文成績比立光好上幾倍,反而要處處照顧他,但是情愫既生,已不計較。

  他們在倫敦註冊結婚後才返回香港,兩人同時升職加薪。

  因沒有參加婚禮,麗文的老母親老是懷疑兩人並無正式結婚。

  麗文自己也有點恍惚。

  太簡樸了,有點不像真的,簽一個名,交換戒指,事後那只單薄的九K金指環不知遺失在什麼地方。

  所以麗文把結婚證書鑲進鏡框裡,擱梳粧檯上,時刻提醒自己。

  在公司裡,麗文表現勝立光多多。

  王立光終於轉了工作,避開與妻子競爭的逼力。

  麗文開始覺得他們根本是不應該結婚的。

  是因為那個地方那個環境,使她認為她在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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