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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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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約了她晚飯,來接她時問:「地方蠻舒服,一個人住?」 麗文想一想,「一個人住。」她答。 那是三個月前的事了。 他帶來一小盒禮物。 麗文打開一看,是一盒廿多枚整套歐洲紀念金幣。美觀,不落俗套,又隨時可以兌現。 麗文不肯接受禮物,單君說:「我造次了,朋友講的是情誼。」 即使如此,單君也還不是她的朋友。 她才不要去瞭解他,只要表面條件成立,普通約會,興之所至,開開心心聚一個晚上,只有更加理想。 所以在他面前,她從不囉嗦、從不動容、永遠清涼可人。 單君喜歡她那雙明敏精靈的眼睛。 一看就知道她是那種不愛管人也不要人管的女子。 性格文明,在男在女都難能可貴。 況且在事業上又是好幫手。」 禮物漸漸貴重,過節時一隻鑽戒大約有三克拉多,單君解釋,「手指比較長的女性戴小顆石頭不好看。」 麗文沒收下,她說:「戒指往往別有含意。」 過兩天,他找首飾店另鑲一條項鍊墜子,這次,麗文說:「謝謝。」一直戴在脖子上。 旁人自然不知道這些,麗文從不張揚。 這一段日子內,麗文找律師談過,叫律師通知立光,正式辦手續。 立光接到消息,明明不應有什麼意外,一顆心卻還是直往下沉。 他沒留住妻子。 她同他還真是患難之交,開頭的時候,兩個人都窮得要死,幾乎無隔宿之糧,但是想回去,又不是不快樂的。 立光但願他也可以學那些不爭氣的男人,奮慨地控訴:「她是一個虛榮的女人!」 麗文沒有這種毛病。 她總是比他做得多,而且一點也不介意,對衣食住行的態度都很隨和,極少計較。 虛榮的是他,乘飛機要搭商務客位,一直建議換輛平治房車,西裝非穿名牌不可。 興致高的時候,麗文也曾取笑他,然這是都會人通病,無可厚非。 「立光,立光,你還在那頭嗎?」 立光聽見他自己問:「麗文,事情真的不可換回了嗎?」 麗文一怔,怎麼拖到今日才企圖救亡,她只是平靜地說:「我們已經商量過很長一段日子,這是最好選擇。」 「我倆沒有孩子,這一分手,就一點瓜葛都沒有了。」 麗文心想:這才叫好呢,否則藕斷絲連,日後不知引起多少麻煩。 麗文安慰他:「有,你還有十多雙鞋子未取走。」 「麗文,我們之間到底有什麼不對?」 「不要鑽牛角尖,據統計,本市四對夫妻中,平均有一對離異,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 「我叫你失望,是不是?」 「立光,我們比較幸運,我們誰也沒有錯,我們既不是壞人,又無不良嗜好,也沒有第三者,我們可以放心努力將來。」 「沒有錯,又怎麼會離婚?」 「因為合不來。」 「不可以遷就嗎?」 「人生苦短,天天拉扯著過,未免痛苦。」 「麗文,我知道,因為我們不再相愛。」 過許久,麗文才答:「你說得對。」 立光的思想仿佛搞通了,他問:「約了律師幾時?」 「下星期一下午三時,你秘書說你有時間。」 「屆時見。」 事後,張律師告訴她,這樣文明結束關係,誠屬少有。 很多時候,兩個當事人坐在律師面前,連看對方一眼都不願意,厭惡若此當初不知是怎麼結的婚。 又有許多個案,屬單方面申請類,另外一半,失蹤已超過五年,避不見面。 也有些甫見面就爭吵廝打,公眾場所,出醜不計後果。 王立光與孫麗文不杓而同的低調及理智按了他們的名譽。 他們感謝對方。 兩人在張律師辦公室門口話別。 立光說:「祝你前程似錦。」 麗文想一想:「我祝你快樂。」 立光忽然補一句,「我們一定可以算是朋友吧。」 麗文不想令他難過,「真的,」她模棱兩可地答:「我們從來沒有講過對方一句半句壞話。」 立光笑,「你想想,有沒有可能,錯的都是對方?」 「當然可以,全憑當事人的智能去到什麼地方。」 他們道別。 麗文正松一口氣,起碼十年內都不想再婚,而她有把握,在未來三年內忘記王立光這個人。 她直接回公司。 電梯在十二樓停止,兩位打扮時髦的年輕女客進來,其中一個忿忿的說:「你相不相信,他要與我做朋友,你說這是笑話不是,欺騙我,踩低我,利用我,從頭到尾,沒把我當人看待,沒有一天負過做丈夫的責任,身在福中不知福,拿腔作勢,盡情放肆,現在,他見我提出離婚,要同我做朋友!」 那位女士歇斯底里的笑了。 麗文不出聲。 電梯在廿四樓停止,她看看手錶,上班的時間已經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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