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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讓我們做朋友

  孫麗文結婚時並沒有大肆鋪排喧嘩,親友間誤會她是同居不是結婚者為數不少。

  兩年後與文夫王立光分居亦無聲張,很多人以為他們仍然是夫妻。

  是姐姐麗虹先看出端倪來。

  姐妹偶有來往,一年中,大抵有兩三次,麗虹會大駕光臨,到麗文處喝個下午茶。

  都會人繁忙冷漠,姐妹情,止於此。

  麗虹先是發覺公寓裡有一間房間空出來,改作書房。

  她不以為意。

  數月後,發覺客廳中一套豪華音響設備失蹤,而妹夫立光常常把玩的一具金色式士風也不知收到什麼地方去了。

  床頭再也不見立光的拖鞋、晨褸、雜物。

  麗虹對著寬敞、明亮、潔淨的公寓,頓起疑心。

  她問妹妹:「立光呢,什麼地方去了?」

  「他人在香港。」

  「他沒有事吧?」

  「不知道多好。」

  麗虹放下一顆心,「屋子從來沒有這樣整潔過。」

  麗文笑,「少一個人住,自然。」

  麗虹呆呆看著妹妹,「立光到什麼地方去了?」

  「我們已經分居,他搬出去住已經有好幾個月。」

  麗虹聞言險些倒翻了跟前的茶。

  「你從來沒有說過。」

  麗文面不改色,「你從來沒有提。」

  「究竟發生什麼事?」

  「沒有什麼,合不來,則分居,我們仍是朋友。」

  「但我一直以為你們深愛對方。」

  「同住是另外一回事,其中牽涉到大多細則,兩個人都不習慣,還是獨居方便。」

  「可是大家都不知道有這麼一回事。」

  麗文看著姐姐,「沒有人幫得了忙的事,公開無益。」麗文語氣是淡淡的。

  麗虹只比妹妹大四歲,感覺上相隔著一個代溝。

  想真了,又認為妹妹有智能。

  那些親戚……真的,說給他們聽。有個鬼用,這些年來,一不見他們出錢,二不見他們出力,獨出一張嘴,背後嚼舌根不止,當著臉亦冷嘲熱諷,一貫憎人富貴嫌人貧。

  偏偏姐妹倆的老母親最愛聽閒言閒語,不但不支架,還時常掉轉槍頭,來同女兒過不去,奉無聊人的無聊話為金科玉律。

  是不必說給任何人聽。

  私人的事,如魚飲水,冷暖自知。

  並非見不得光,而是不想發表。

  半晌,麗虹才找到話題:「寂寞嗎?」

  「還好。」麗文根本不想多說。

  麗虹只得說:「你需要我的時候,隨時找我。」

  「對,姐姐,如無必要,不用提起。」

  「你放心。」

  麗虹告辭之後,麗文靜默許久。

  她最怕做兩件事,一是錦上添花,二是解釋誤會。

  剛才與麗虹的對白,牽涉到解釋,她已經覺得累,人生在世,喜怒哀樂,衣食住行,統要自己負責,二十年來塵撲面,誰也沒問過孫麗文冷不冷,熱不熱,苦不苦,累不累,煩不煩,氣不氣,哭不哭,可是一有什麼事,每個人都要求解釋,每個人都七嘴八舌發表意見。

  麗文一早決定不陪這些閒人玩,乾脆躲起來。

  她橫在沙發上看小說,沉迷在曲折的劇情中。

  半晌抬起頭來,才醒悟到客廳一片靜寂,只剩她一個人,不勝唏噓。

  總會熬過去的吧,她放下小說,也許另外會有奇遇。

  電話鈴響。

  是立光的聲音,「沒出去?」真是廢話

  麗文笑答:「出去了,這是電話錄音。」

  他也笑,「我想上來拿點東西。」

  「你好象沒有什麼留在這裡?」

  「有,還有幾套舊運動衣。」

  「星期一我差人送到你公司去。」

  「我明天想用。」

  「那好,我等你,別拖太久。」

  「半小時內到。」

  多爽快,算是非常文明的了。

  立光坐下的姿態象仍把公寓當作他的家,麗文細細觀察他以熟賣熟的舉止,暗笑。

  難怪有些女友一分居便與前夫一刀兩斷,怕就是怕他們裝出這種曖昧的樣子來,女方若上進出息,他們便故意藕斷絲連,女方若每況愈下,他們便即時掉頭不理。

  壞得不得了。

  同事吳冰離婚五年,前夫不知恁地十分冷淡,一個電話一封信一句問候都沒有。到吳冰忽然轉運,一年內升了兩次,前債統統還清,還薄有節儲,換了大房子時,前夫出現了,換了中間人,要求吳冰貼補家用,因他與她有一個孩子。

  什麼樣的怪事都有。

  立光看見麗文嘴角那個淡淡的、若隱若現的微笑,便問:「在想什麼?」

  「麗虹來過,」麗文回過神來,「她問你去了哪裡。」

  立光警惕起來,「你沒有說什麼吧。」

  「有什麼好說的?」

  「沒有訴苦?」立光試探。

  「我說我們還是朋友。」

  「我們的確還是朋友。」立光相常滿意。

  「是嗎。」麗文那絲特別的笑意又來了,「朋友?」

  立光站起來,進廚房做了兩杯冰茶,遞一杯給麗文。

  他隨即進儲物室找到他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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