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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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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後 健健第一天到化妝間,就有人笑說:「你是英姑的外孫吧,現來承繼英姑的事業了。」 英姑這時笑道:「各位多多指教,小孩子,不懂事,出來學習,手腳靈活,討人歡喜的話,就讓她幹下去,也算是一門手藝。」 健健十分訝異,外婆這種口吻象武俠小說中江湖賣藝人物橫手打招呼,請求各界父兄叔伯多多包涵。 那日返家,英姑便教訓健健,「這個圈子裡的人,說真了,個個都是江湖客,禮多人不怪,在家叮囑過你什麼?多做事,少開口。」 健健唯唯諾諾。 時光像是倒流了一百年。 然而在攝影棚內,其實沒有天沒有日,導演與編劇把朝代與歲月撥在什麼時候,所有工作人員便乖乖走進時光隧道,去到指定的時間地點。 健健覺得水銀燈一亮起,攝影棚是另外一個天地。 不分日夜,自然不理正常朝九晚五標準上班時間,昏天黑地,只有做的份,有時時間過得特別慢,熬得金睛火眼,天尚未亮,有時過得特別快,跑來跑去一頓忙,已是第二天傍晚,不知不覺,不眠不休已近三十多個鐘頭。 英姑的工作,是負責替女主角梳古裝頭。 這一梳,便是三十年。 憑一雙手,帶大女兒,又帶大外孫,身邊還有節蓄,食用不愁,健健十分佩服老人家。 她精靈、敏捷、精明,所以在這個行業生存得那麼好。 健健小時跟她到片場看過明星,這是電影皇后,那是影壇公主……近距離看去,也都是平常人,各領風騷十年八載。 過一陣子又換一批人,銜頭依然不變。 健健數一數,面孔已經撤換過五六屆,但英姑仍然是英姑。 幾年前又開始盛行美術指導,各施其法,指揮如意,不過老英姑仍是老英姑,地位鞏固。 年頭她同外孫說:「老在商行打字也不是辦法,十年八年也出不了頭,不如跟我學門手藝。」 健健不響。 「抑或到英國去跟你後父過活?隨你便。」 窮家女能有什麼選擇,健健陪笑,「我就學梳頭吧。」 感覺上真不像是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的行業。 因梳的不是真頭,乃是假頭。 英姑自一隻鐵皮餅乾盒內取出一頂假髮,用針把它固定在木人頭上。 餅乾盒起碼有廿年歷史,顏色漆剝落,隱約看得出是一個穿紅色古裝衣服的外國鬈髮小男孩在吹肥皂泡。 假髮梳好了才戴到真人的頭上去,儘量與真發配合,看上去越逼真越成功。花很多時候。健健看古裝電影都忍不住覺得好笑,這種髮髻滿布珠翠,高達尺許,動輒梳弄三兩小時才成事,可是你別管,不論是俠女、女鬼、名妓,統統戴著它們走來走去,不曉得由什麼人打理,觀眾亦不以為忤。 這是一個以假混真的行業,只要不穿崩,只要看上去煞有介事,就算得道。 英姑示範了幾個竅巧,「甫入行,那個電影皇后年紀同找羊不多,現今年入千萬的紅女星年齡與你相仿。」 收入那麼高,感覺一定是好的吧。 「那要問她們才知道了,一般來說,一代比一代聰明,很會理財,也十分理智。」 正式做助手的第一天,健健已經得到一個好的開始。 女主角遲到,英姑正忙別人,嘴裡一直說「馬上來,馬上來」,手卻不動,以示公允。 那美麗的女演員等得不耐煩,便向健健招手,「你,請過來,幫我梳一梳頭發,吹幹它。」 她留著把長髮,在家洗了才來,健健立即拎起工具箱子過去。 「慢著,」那女郎笑笑,「我有私家梳子。」 但是那把長髮已經梳洗燙染過度,焦黃開叉。 雖然梳假頭,英姑也著外孫去讀了三個月的頭髮護理課程,健健完全知道她在做什麼。 她小心翼翼用涼風吹幹女主角的頭髮。 英姑曾說:「無論你雙手做些什麼,最好不要讓人覺得你的存在,不要叫人覺得痛、緊、重,以及不耐煩。」 也許健健就是遺傳了英姑的巧手,女郎很滿意,對英姑笑說,「你找到得意門生了。」 英姑乘機接手,「哪有你說得那麼好,都叫你們贊壞了。」 拍攝當兒,每隔三兩個鐘頭,女主角便叫:「健健,來替我看看。」 英姑給健健一個嘉許的眼光。 最使英姑滿意的是健健從不主動開口與人攀談,無論誰同她說話,她留神聽,全部裝在心底,並不置評,亦不發表意見,沉默如金。 這種美德很快為另一人發現。 他是副導演程傑。 他說:「假使人人的嘴巴象健健,天下太平。」 健健還有其它的好處,整潔、勤快,總肯做得比人多一點。 外婆教的:「不要吝嗇勞力,切勿斤斤計較,設法做得比薪水超值少少,相信我,人人都會看見。」 說時容易做時難,很多人辦不到,一貫揚言「老闆給得那麼少,何必做奴才賣命」,怕吃虧,短視,沒看到浪費掉的光陰純屬自己,苦幹的工作成績也屬於自己。 程傑約會健健。 健健徵求外婆意見。 英姑感慨,「你算是乖女孩,這種事還會來問准大人,程傑這男孩子不錯,是個正派人物,你儘管去好了。」 程傑喜歡欣賞她,健健可以覺察得到。 比較熟了,話仍然不多,散步時一前一後,盡在不言中的樣子,別有風味。 他的頭髮長了,她趁工作量輕時幫他修剪。 好幾個男演員看見,追著問是哪間髮型屋的傑作,開頭程傑不肯說,是旁人多嘴:「健健替他剪的,」傳了出去,健健忙得雙手不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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