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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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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姑在一旁笑說:「好象真的一樣。」言若有憾,心實喜之。 人家的意見是:「英姑有時還有些勢利嘴臉,健健呢,不瘟不火,永遠帶一個微笑,才真的沒話說。」 這個時候,健健入行已經接近一年。 跟著外婆接了十多部電影來做,馬不停蹄,確是好幫手,上頭吩咐下來的工夫,不但做得到,且有創新,由上至下,個個滿意。 自然也有不喜歡她的人,為什麼?關公也有對頭人,不必細究理由,不過既然健健立定心思,不與人為敵,對方亦無可奈何。 她與程傑感情漸漸成熟。 程家開頭持觀望態度,程氏家長多多少少希望女方是個用腦謀生的人,印象中健健靠手作為生。 見過她,又十分歡喜,女孩容貌清秀,樸素可愛,是個穩重人,時下青年男女十三點占多,意見多得不得了,光說不做,頗叫大人吃不消,這女孩沒有這種流行病。 因而默准。 聰明的健健,當然知道其中竅巧,只是不出聲,她不是一個沒有城府的女孩、又懂得以不變應萬變。 攝影棚裡大學生越來越多,導演、編劇、攝影、演員、美指,許多均自海外大學電影、戲劇,以及其它學系畢業,到底是賺錢的好地方嘛,當然吸引到人才。 大致上來說,讀書多些,人也大方合理些。健健不介意聽他們高談闊論,也有人因此心高氣傲,咄咄逼人,健健便退後一兩步避開這等鋒芒,她懂得應付。 她實在學了很多,看了很多,領會了許多,外婆說得對,與困在打字室不可同日而語。使健健擔心的是外婆的身體不比從前,最近老抱怨困。 程傑安慰她:「六十多歲了,你不能期望她同我們一樣。」 他說得對。 「早上讓她睡多點,零七零八的通告。你來接。」 健健點點頭。 程傑很會逗她開心,拿著杯子當錄音機的麥克風,扮記者訪問她:「請問新進髮型師傅,哪一位女演員最最漂亮?」 健健笑了,「都長得標緻。」 「她們有沒有內在美?」 健健又答:「想必不會令人失望,不過我與她們不熟,純粹工作來往而已。」 「有人批評你——」 「自由社會,自由發表意見,多好。」 程傑大笑,「健健,我真佩服你對答如流,許多人應該跟你學這一分圓滑。」 過一會健健說:「率直有率直好處。」 「不一定,想到什麼說什麼,即是不尊重人,絲毫不考慮到對方感受,亦即是壓根兒瞧不起人,有誰會相信他對老闆也這麼率直?」 健健心中釋然,笑了起來。 她心情非常好,因而說:「我也來訪問你。」 「請。」 「副導演先生,請問明年有什麼計劃?」 「成家立室。」程傑非常坦率。 「公事為先。」 「公私應當並重。」 健健笑。 「我當然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晉升導演。」 程傑從來沒有跟健健提過這一點,她不禁詫異地呵一聲。 「計劃正進行中,但是不想那麼早公佈,先著手搞好本子,然後找老闆支持,唷,十劃還沒有一撇呢,不過你不會設出去。」 「拍什麼題材。」 「無謂好高騖遠,當然是人力物力可以控制的題材,題目作得大有什麼用,編導演能力有所不逮,還不是非驢非馬。」 健健頷首。 「做創作要知彼知己,彼當然是指觀眾。」 程傑的道理已十分通明。 「來,健健,給一點意見。」 「我?我在本行日子還淺,還沒有資格發言。」 「怕什麼,健健,說出來。」 「我不過管梳頭罷了。」 「可是你心靜、目明、耳聰,一定觀察到不少。」 健健笑笑,「我認為無論是編導演,最好是為戲,不是為自己,最好的表現要奉獻給戲,而不是為出突出自己。」 程傑聽得呆住,健健講得真好,簡單,明瞭,在任何合作關係中,至怕有人不顧大局,忙不迭突出自身鋒頭,一邊又企圖把同事壓下去,一有這樣的人存在,整件事便會崩潰失敗。 偏偏這樣的人又多得不得了,如果是婚禮,他一定要做新娘,如果是葬禮,他要做死人。 程傑不禁搖頭嘆息。 「做導演得統領這班人,令他們安份守己,把事情做好,」健健搖搖頭,「是非常痛苦的一份工作,因為這一行的工作人員沒有一個不散漫不羈。」 程傑苦笑,「你不是。」 「我?」健健微笑,「我是小卒子,怎麼敢放肆。」 程傑坦白地說:「你在我心目中地位,可真的不輕哩。」 健健不語。 萬花筒哈哈鏡似一個行業,多少人在其中打滾,浮浮沉沉,上了岸的有,溺斃的也不少,健建決定學她外婆般安份守己。 過了秋天,英姑終於不得不到醫院去作全身檢查,報告出來,並無大礙,醫生同健健說:「老人病,年紀大了,體力衰退,多陪陪她,減少工作,別太勞碌。」 英姑反而要安慰健健,「差不多了。」 健健惶然。 「聽說程傑要開戲做導演?」 健健點點頭。 「我替你擔心,這一來,你倆的地位可懸殊了。」 健健看著遠方,沉默片刻,她答:「我不會沾他的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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