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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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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留下卡片,「這是我姓名地址,這位病人出院,請與我聯絡,一切費用由我負責。」 勉宜交待過後,剛想轉身走,有人喚住她。 一位穿白袍的中年人走近:「胡小姐,我是主診醫生,請問閣下是病人什麼人?」 勉宜最怕這個問題,她不願作答。 「病人此刻剛睡醒,你願意見她嗎?」 勉宜搖搖頭。 「病人很寂寞。」 勉宜欠欠身,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種苦瓜得苦瓜,她不表示什麼。 「病人的肺癌已經惡化垂危,你是知道的吧。」 勉宜事先並不知道,此刻知道了,也十分麻木,只是點點頭,然後轉身離去,從頭到尾,沒有與主診醫生說過一句話。 石太太對她的置評也許是正確的:「雖然我們不知道她吃過什麼苦,但事情已成過去,一個人若對至親記恨若此,與她深交,遲早失望。」 琪琪過一會兒說:「或者只有她才瞭解她的切膚之痛。」 「將來她要後悔。」 「勉宜?她才不會,」琪琪笑,「這正是她過人之處。」 「將來她總也會有孩子。」石太太感慨。 「媽媽有精神你不如擔心我,勉宜比我聰明能幹千倍,人家什麼都有,我啥子都沒有,你還替她發愁!」 國際合作開始,勉宜帶著一隊人到荷裡活,隨行還有兩位專用記者。 他們見到胡勉宜運籌帷幄,指揮如意,大表欽佩,因問:「胡小姐的才華遺傳自父系抑或母系?」 勉宜抬高頭想一想,「我不象家父。」 「那麼,令堂一定是位了不起的人物。」 誰知勉宜又說:「我也不象母親。」 記者們知道這是胡女士老脾氣,一笑置之。 拍攝的三個月當中,勉宜總共回家兩次。 第一次因公,她得向老闆呈述職報告,第二次,因母親故世。 秘書來電告知她這個消息。 她告假一個星期。 洋人問:「是要事嗎?」 「家母昨日去世。」 飛返家途中,勉宜忽然想起高中時讀過的存在主義作家加謬名著《異鄉人》,第一頁第一句便是:「母親今日去世,或者,是昨日。」 沒有悲傷。 辦事能力那麼高,一切在低調中處理妥當,她將母親土葬。 石琪來陪她,看到她無動於衷,便斥責她:「勉宜我要到現在才明白什麼叫鐵石心腸。」 勉宜忽然講話了,「但她在我心中早已死亡,此刻不過是例行儀式。」 勉宜太記得那一天了。 大清早她起床,看到穿睡衣的母親與一個小夥子正擠在一張沙發上讀報紙,十一歲的她取起一杯咖啡便朝兩人直潑過去…… 她被罰在門外站了一天。 小夥子進進出出為母親作跑腿,還朝她擠眉弄眼。 深夜,母親才打開門叫她進去。 就在那一天,母親死亡。 以後勉宜不是沒有給她復活的機會,但是母親並不理會,勉宜終於埋葬她。 「代我問候伯母。」 「戲拍得熱鬧嗎?」 「非常好玩,天天有派對,你要不要來探班湊興?」 「派對不會永遠持續,你總要成家立室的吧。」 「結婚,或許,生子,不必了,萬一養下一個象我這樣的女兒,那還得了。」 這樣坦白的自嘲令石琪吃驚。 「像我母親更糟糕,」勉宜說:「現琪,像你至好不過,你多生幾個,過繼給我。」 琪琪不搭腔,勉宜獨自飛走了。 國際合作巨片順利殺青,慶功宴上,胡勉宜喝了又喝,酒量驚人。 散席後司機等她半晌,不見人,只得進來尋她,到處找遍,驚動了工作人員。 正在焦急,忽然有人進來報告:「胡小姐站在車旁。」 大家連忙追出。 只見胡勉宜站在車旁如一個小孩般哀哀痛哭。 兩個隨軍記者連忙趨向前去扶她進車。 勉宜抬起頭來,淚流滿面,「母親去世了。」說畢,又掩臉大哭。 司機急急替她關上車門,送她返回酒店。 記者目送她的車子離去。 兩人就适才那事交換意見,「還傳說胡勉宜與母親感情惡劣。」 「可見全屬謠言。」 「她為母親不能見她今日成就而難過吧。」 「她母親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 「大抵是位嫺靜賢淑的小老太太,不愛熱鬧。」 「依我看,胡勉宜起碼可以紅多十年。」 「誰說不是,老太太看不見太可惜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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