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我答應你 | 上頁 下頁 |
二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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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淇,以後小心點,報上會登出來。」 「是,我知道。」 「我回公司去了。」 原來已經是第二天中午。 定方……她閉上眼睛。 司機來接她,「太太,可幸沒事。」 「謝謝你。」 司機連忙說:「應該的。」 「昨晚,你扶起我的時候,有沒有見到什麼人?」 司機搖頭,「只得你一人,太太。」 到家,以淇取來鏡子一看,左額角上疤痕像第三條眼眉。 在這個位置上,定方也有一條細長疤痕,因打架受傷得來。 以淇耳畔彷佛傳來母親的懇求聲:「無論如何不可與張定方在一起,他是個野孩子,性格不羈疏狂,讀書成績差,不務正業,他父親又不喜歡他。」 母親堅決反對他們的會。 「張定方生母是一個舞女,已經失寵,沒有社會地位,以淇,你睜大眼睛看清楚。」 以淇不管,晚上,趁父母睡了,沿水管爬下露臺去見張定方,他用來接載她的,正是那輛紅色的小跑車。 他教會她跳舞、逃學、接吻。 以淇睡眠不足,功課一落千丈,受父母嚴重責備,可是,她從來沒有那樣快樂過。 與定方在開篷車內邊聽音樂邊看一天繁星,她說:「定方,這一生我不會愛任何人出愛你更多。」 她知道這是真的。 然後,父親得了癌症。 醫治了半年,壞細胞擴散,垂危時他仍不失尊嚴,非常鎮定。 他召女兒說話。 「爸爸……」以淇哭了。 「別流淚,我有足夠節蓄,你們會生活無憂。」 以淇伏在他身上。 「以淇,爸爸有最後一個請求。」 以淇抬起頭來。 「以淇,為你自己將來,我請求你,與張定方這個人斷絕往來。」 以淇抹乾眼淚,輕輕地說:「爸爸,我答應你。」 她看到父親露出安樂的微笑。 接著的一段日子,她與家人幫父親在生死線上掙扎。 是這個人生中最大痛苦暫時驅逐了張定方的影子,少女的她遵守諾言,再也不與他通音訊。 他打電話來,送信上門,在樓下呆等,以淇統統視若無睹,今日想來,真不知怎樣會做得到。 那個夏天,她瘦了十多磅,大眼睛有點呆,來回跑醫院,但慈父終告不治。 以淇覺得身體某一部價隨父親而去,又像被一隻大手挖走了心臟,每夜驚醒,眼淚汨汨流下。 回憶到這裡,孩子放學回來了,依依膝下,無比親熱。 這幾年生活富裕,家裡有兩個工人,家務不勞以淇操心。 她回到書房,打開鎖著的抽屜,取出舊時的照片簿,還未翻閱,只覺頭暈。 她照鏡子,嚇一大跳,只見頭臉都腫起來,她立刻致電醫生。 余竇珊醫生是她老朋友,立刻自診所趕至二看以淇,馬上決定叫救護車。 以淇*退不願意,「我剛自醫院出來。」 「我懷疑你腦部有積水,需詳加檢查。」 「孩子們——」 「別擔心,檢查很快有結果,快叫甘家榮來。」 以淇忽然微笑,「他有事,別去麻煩他。」 她向孩子們交待一下,便跟余醫生離去。 以淇在半途已經嘔吐起來,她閉著眼睛強忍痛苦。 余醫生先找到病床,然後才替她登記。 以淇一躺下來,就聽見有人叫她。 她睜開眼睛,又看到張定方,他穿著白襯衫卡其褲,同當年一模一樣。 「定方,」她一點也不怕,「你還是那麼年輕。」 他微笑著走近她,「那是因為我辭世時只得廿二歲。」 以淇怔怔地問:「你已不在人世了?」 定方像是有點意外,「他們沒告訴你?」 以淇答:「我聽說了,只是不相信。」 「以淇,我今日來,是要帶走你。」 「我,」以淇發呆,「你要我跟你走?」 「你一早就應跟我走。」 「定方,我已婚,有兩個孩子需要照顧。」 「我以為在世上你最愛我。」 「但是子女因我來到人間——」 定方笑了,「你諸多藉口。」 以淇落下淚來,「你仍然年輕英俊。」 這時候,以淇忽然聽見身邊人聲嘈雜,她怕定方會離去,搶著說:「定方,我有責任——」 她聽見余醫生叫她:「以淇,馬上替你做手術,以淇,醒醒,以淇。」 以淇勉強睜開雙眼,疲倦地說:「我過不了這關。」 「以淇,振作一點。」 「不必麻煩了。」 「在這裡簽字。」 「不。」 「以淇,冠珠及冠球等你回家。」 提到孩子,以淇混身顫抖,不由得握住筆簽字。 「你還得看著子女人大學以及結婚生子,這麼早想開小差,沒那麼容易。」 這時,有人氣急敗壞跑進來,「到底怎麼一回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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