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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那可是你

  已經十分有涼意了,以淇才匆匆忙忙去置秋裝。

  這種時候買衣服最吃虧,式樣好顏色鮮的早已售清,卻尚未減價,冬裝又未上市,好不尷尬。

  售貨員說:「甘太太,下次你打個電話來,我們送到府上給你試穿,豈不是更好。」

  以淇點點頭。

  她胡亂買了三大包拎回家,將就著穿,女傭同她說:「太太,衣櫃放不下了。」

  以淇想一想,「把前年去年的衣服捐到慈善機關去。」

  「是,我叫救世軍來取。」

  她坐下來,傭人給她斟了一杯茶。

  以淇籲出一口氣,整個暑假忙著安排孩子們度假補習,之前又得為他們準備考試,忙得團團轉,她是甘家的總打雜,自裝修到訂飛機票都在她一個人身上,做得好,沒功勞,否則,是她不周到。

  丈夫甘家榮這幾年頗賺了一點錢,要求更加繁複,從是換房子換車換私立學校,以淇曾經想:幾時把妻子也挨過,那才完成三步曲。

  幸虧一次經濟衰退叫甘家榮收斂不少,他做生意的手法穩健,沒多大損失,可是以後的盈利勢必大幅減少,不得不沉著應付。

  忙罷一抬頭,已經中秋。

  孩子們開了學,她才有自己時間。

  這幾年,以淇一直學習法文,應付日常會話,已綽綽有餘,苦無練習機會,去年到巴黎度假,用法語點茶,甘家榮詫異:「他們倒是聽得懂你說什麼」,以淇不出聲,其實,她發音標準,可用法語與學者談論存在主義。

  甘家榮太忙了,買衣服給孩子,永遠不合尺寸,他不知道他們實際上有多大。

  物質生活豐盛的以淇心靈卻無比寂寞,像所有良家婦女,她把情緒控制壓抑得很好。

  星期三,是她獨自到私人會所游泳的日子。

  那日泳罷,她換了衣服,準備跟司機去接放學,在門口,看到一輛紅色小跑車。

  噫,這輛車子好不眼熟,喚起以淇記憶。

  她探頭一看車牌,不禁呆住,VJS258,天下有這麼巧的事。

  這時司機喚她:「太太,時間到了。」

  以淇只得匆匆上車。

  VJS258是定方的車子呀,她記得再清楚沒有了,這個舊車牌,怎麼又會出現?

  可惜沒有時閑!不能查個究竟。

  孩子們見到母親來接,非常雀躍,乘機要求去吃霜淇淋,以淇說:「要補習呢,趕快回家是正經。」

  七歲的冠珠與六歲的冠球嘰嘰喳喳說個不休,把以淇的思緒自紅色跑車扯了回來。

  她握緊了子女的手。

  又一個星期三,以淇自會所泳池出來,再見到那輛跑車停在最當眼處。

  她召管理員過來問話:「請問這輛車子屬於誰?」

  管理員無奈苦笑,「甘太太,我也想知道,也許是某會員的客人吧,這裡不准停車,可是又不好意思拖車。」

  以淇點點頭。

  像是定方的作風,車子無論丟在甚麼地方,至要緊方便,無比滿灑。

  這當然不是他的車子。

  張定方已不在人世。

  以淇黯然低頭。

  接著,她到宴會部去打點那晚請客的細節。

  甘家榮的親戚自美國來度假,總得招呼一兩次。

  以淇看過萊單,選了香檳,才離開會所,那輛小跑車已經開走。

  她怔怔問:「是你嗎,定方,可是你?」

  甘家司機打開車門,「太太,冠球在學校摔傷膝頭,我已接他到醫務所。」

  「什麼?」

  以淇匆匆趕到家庭醫生處,幸虧冠球無大礙,但是已經哭得一塌糊塗。

  以淇輕輕對他說:「真男人不哭泣,男孩子長大了要照顧妻兒,怎麼自己倒先哭起來?」

  冠球這才停止流淚,由司機抱著下樓。

  那天晚上,甘家榮宜接由辦公室到會所,以淇與他會合,兩人上演一場標準夫妻的好戲,應酬親戚。

  以淇喝多了幾杯。

  散席後滿以為可以同車回家,誰知甘家榮說,「我還有點事。」

  事,什麼事?

  問他也不會說,不如不問。

  晚風已經很涼冽,以淇拉緊披肩,走出宴會廳,又看到了那輛紅車。

  酒氣上湧,以淇忽然淚盈於睫,「定方。」她喃喃說。

  猛一抬頭,看見樹下站著一個穿禮服的年輕男子,正對著她笑。

  呵烏亮的頭髮,褐色皮膚,會笑的眼睛,高大身段,這不是張定方嗎?

  以淇向他招手,「定方,」她追上去,腳下不知絆到什麼,一跤摔在地。她覺得頭先著地,咚地一聲,金星亂冒。

  幸虧張定方趕過來扶起她,「以淇,以淇。」

  「定方,你看我多狼狽。」

  「我在這裡,別怕。」

  以淇淚似泉湧,「定方,我不快樂。」

  「我明白,你放心,我會照顧你。」

  以淇閉上眼睛,心底有一絲清醒:定方,怎麼會是你,你已經不在人間了。她失去知覺。

  醒來的時候,已經在醫院裡。

  甘家榮站她身旁,「你沒事了,以淇,醫生說你隨時可以回家。」

  以淇茫然問,「發生什麼事?」

  「你喝多了一點,在停車場跌一跤,幸好司機扶起你,叫救護車,結果額頭縫了兩針。」

  「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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