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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信不信由人,感情還是培養出來了,公園草地長,飛蚊叮人,我忍不住就在小腿上拍打,「啪啪」連聲,為對白打拍子,增加情趣。

  我覺得很享受,但不十分投入,有時很覺好笑,照說成年男女交往不是這樣的,應該理智與肉欲並重,心意一決定就相擁上床才是。

  不過我們沒有這樣做。

  三五次約會之後,我肯定他沒有見其他的女子,非常窩心,便緩緩訴說心事,他「嗯、嗯」地聆聽,很有耐心,但對於他,我一無所知。

  我亦不想知道。

  一天早上,我起床梳頭,對牢亮光,忽然瞥到鬢角有一根白髮,我以為是反光,仔細一瞧,果然是白髮,心頭狂跳,連忙挑出拔下,可不是。

  雪白亮晶白頭至尾的一根白髮!

  我的心像是忽然停頓下來。我顫巍巍地站起來,不知如何是好,完了,白頭發,什麼都沒做,頭髮已經白了。

  我該怎麼辦?拔下所有白髮?染黑?抑或剪短?

  過半晌,我聽得自己吟道:「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

  我伏在桌面上「咕咕」笑起來。

  尚有什麼可說的?頭髮都白了。

  翟君的白髮看上去多麼美觀,男人始終占盡優勢。

  後來當他建議要到山頂舊咖啡廳去的時候,我就沒有反對。

  在我眼中,他顯得更可貴。

  頭髮沒有白之前,不會有這種感覺。

  我們相對喝許多啤酒。

  天漸漸下起雨來,把我們留在咖啡座近落地長窗的位置上。

  露天的竹架長有紫藤,葉子經雨水洗滌後青翠欲滴,花是玫瑰紅的,更襯得瑰麗。

  另一邊是水塘,驟眼望去,儼然一派水連天的煙雨景色。

  我笑說:「不多久之前,他們這裡還有佩蒂蓓藝的唱片『田納西華爾滋』,把整個情調帶回五十年代去。」

  翟君默默點頭,「我以前也來過這裡,大學時期同女生約會,此處是理想之處。」

  「女同學呢?」

  「老了。大概忙著挑女婿。」他很惆悵,「當年賣物會中的小尤物小美女,如今又老又胖。」

  我又將蘇東坡的詞抖將出來,「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發如霜,」我加一句,「我相信你還是老樣子。」

  「你瞧我的皺紋。」他有點無奈,「爹媽都說我非常滄桑。」

  我無言。

  整個餐廳只剩下我們兩人。

  他忽然把大手放在我手上。

  「你沒有留長指甲。」翟君說。

  「不行呵,你也知道我現在做這一行……」我沒有把手縮回來。

  他的手很溫暖很溫暖。

  「結婚,是很複雜的一件事嗎?」他淡淡地帶起。

  我有點緊張,又有點悲哀,這一刻終於來臨,但我並沒有太快樂,我只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我說:「未必,豐儉由人。」

  呵,我真佩服自己,到這種關頭還可以揮灑自如地說笑。

  他點點頭,半晌沒有下文。

  翟君這人是這樣的,思考的時候比說話的時候多。

  又過很久很久,雨漸漸止住,他說:「走吧。」

  我便與他站起身就走。

  他終於提起婚事。

  我並不覺得有第二個春天來臨,但我會得到個歸宿。

  緊張逐漸過去,我覺得一點點高興,漸漸這點高興就像一滴墨滴入水中,慢慢擴大,一碗水就變成淡黑色,淡黑,不是濃黑。

  我現在的快樂,也就止於此。

  消息很快傳開。

  子群詫異地問:「姐,你在行蜜運。」

  「誰說的?」我不想承認,萬一不成,也不必難下臺。

  「姜太太。」

  「誰是姜太太?」我莫名其妙,這些神秘的包打聽。

  「同姜先生離了婚的姜太太。」子群說,「那個愛穿燈籠褲的老女人。」

  「你說她老?恐怕她不承認。」我記起來了。

  「也許只有三十多歲,但卻老給我一種住家風範,」子群笑,「你是不是在蜜運嘛。」

  我搶著問:「這個姜太太怎麼說?」

  「他說看見你跟一個男人看電影,親密得很,跑來問我,我說不知道。」

  「姜太太以為我不肯透露,便朝我道:維朗妮嘉,如果史醫生太太還嫁得掉,我應該沒問題,是不是?」

  子群一臉笑容。我想到姜太太穿著燈籠褲,背著金色小手袋的模樣,忍不住伏在桌上笑得嗆咳。

  我抬起頭來,「她以為我跟她條件相彷,我如有男友,她也能有人追。」

  子君點點頭,「不錯。」

  我問:「那為什麼伊莉莎白泰勒嫁過七次,有些女人一世做老姑婆?」

  「你問她去。」

  「我比姜太太可愛得多了。」我誇張地作個神氣狀。

  子群也湊趣地說:「誰有膽子把你們兩個人的名字一塊兒念?」

  我還在琢磨這個女人的話。

  子群:「你別說說就說到別處去,這消息到底是真是假?」

  「真的,我們還在走的階段。」

  子群跳起來,「真的?人品怎麼樣?」

  「一等一。」

  「嘩,身家清白?職業高貴?」

  「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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