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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他挪揄我。

  我不與他計較,繼續哼哼。

  「第一批貨,共三個款,每款三十種,已全部賣清。子君,你的收入很可觀,我將開支票給你,不過店主說項鍊如能用彩色絲帶結,則更受歡迎。」

  我聳聳肩,「我無所謂,一會兒就出去辦。」

  「你再想些新款式如何?」

  「暫時想不出來。」我擦擦手。

  「發生什麼事?」他疑惑地問,「子君,原諒我的好奇,但我無法想像昨日的你與今天的你是同一個女子。」

  我太開心,要全球享用我的歡欣,衝口而出,「老張,他來了,他來看我。」

  「啥人?」

  「喏,我跟你說過的那個人。」我有點靦腆。

  「啊,他來看你?」老張放下手中的泥巴。

  「不是特地。但無論如何,我們昨天已開始第一個約會。」我說。

  老張臉色凝重。

  「怎麼?你不替我的好運慶倖?」

  「他愛你?」

  「老張,活到這一把年紀,什麼叫愛,什麼叫恨?」我說,「我們于對方都有好感。」

  「子君,別懷太多希望,本質來說,你仍然是很天真的一個人。」老張批評,「不夠專業化。」

  我笑問:「做人還分專業化、業餘化?」

  「子君,」老張說,「告訴你,這件事情未必順利,他接受你,他的父母未必接受你。

  「言之過早,」我說,「不知多少年輕女孩看著他暈浪,他未必會挑我。」

  老張凝視我,「子君,你瞞不過我,你若沒有七分把握,就不會喜上眉梢。」

  這老狐狸。

  「年輕小妞有很多不及你,子君,你這個人可有點好處。」

  青春以外的好處?恐怕站不住腳。

  「他知道你的過去?」老張問。

  好像我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案底。

  我很戲劇化地說:「我都同他講了:我曾是黑色九月的一分子,械劫諾士堡又判過三十年有期徒刑,金三角毒品大量輸入北歐也是我的傑作。婚前最重要是坦白,是不是?」我瞪大雙眼看著老張。

  「你是益發進步了。」老張被我氣得冒氣泡。

  「過去,過去有什麼好提?」

  「他知道你有孩子?」老張契而不舍。

  「知道,」我說,「他同安兒是朋友。」

  「你有前夫。」

  「沒有前夫何來孩兒?」我說,「唏,天下又不是剩我一個離婚婦人,拿我當怪物,人家辜玲玲何嘗不是兩個孩子之母,還不是俘虜了史涓生醫生嗎?」

  「史涓生是弱能人士,」老張咕噥,「他不是。」

  「好,我聽你的勸告,我不會抱太大的希望。」

  我埋頭做我的陶瓷。

  隔了約半小時,老張忽然問:「他是否英俊?」

  我一怔,「誰?呵,他?很英俊,有極佳的氣質。」

  老張說;「奇怪,我還以為這一類男人已瀕臨絕種,竟叫你遇上,哪裡來的運氣。」

  「唐晶亦遇到莫家謙。」我抗議說。

  「唐晶的條件好過你多多,子君,相信你也得承認。」

  我說:「我們改變話題吧,有進展我再告訴你。」

  「你會結婚,我有預感,你會同他結婚。」

  我緊張起來,「老張,不知怎地,我也有這個感覺,我認為我會結婚。」

  「藝術家的第六感覺是厲害一點。」他喃喃自語。

  我不敢說出來,我其實不想結婚,我只希望身邊有一個支持我、愛護我的男人,我們相依為命,但互不侵犯,永遠維持朋友及愛侶之間的一層關係。

  天下恐怕沒有這麼理想的營生,但我又不敢放棄他,所以只好結婚。

  曹禺的《日出》中,陳白露有這樣的對白:「好好的一個男人,把他逼成丈夫,總有點不忍。」

  但是三十六歲的女人已經沒有太多路可供選擇。

  結婚還是比較理想的下場。

  我不是浪漫型的女人,如果綿綿無絕期地跟一個男人同居,我會神經衰弱,引致臉皮打皺。

  「結了婚,我就失去你,子君。」老張惋惜地說。

  「怎麼會?」

  我說:「我一定會做事,我受過一次教訓,女人經濟不獨立是不行的。」

  「他那種人家,怎麼會放你出來對著一個不男不女的所謂藝術家捏泥巴?」老張沮喪地說。

  我震驚:「老張,不可妄自菲薄。」

  「你們這些女人,自一座華廈出來,略吃點苦,又被另一個白色騎士接去享福。」

  我大笑起來,「聽,誰在講這種天真話?白色騎士,哈哈哈,我這個年紀,別在馬上摔下來跌斷老骨頭才好。」

  「我要失去你了。」他沒頭沒腦地重複這句話。

  翟君在炎熱的天氣下與我約會。

  他不喜困在室內,我們常常去到一些莫名奇妙的地方,像市政局轄下管理的小公園。大太陽,渾身汗,他給我遞過來一罐微溫的啤灑,也不說什麼話,就在樹蔭下幹坐著,從某一個角度來說,是非常夠情調的,在我們身邊的都是穿白色校服的少男少女,我們倆老顯得非常突出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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