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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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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說實的,如果我們之間沒有希望,我也希望把關係轉淡了。」 淡?如何淡法?我緊張一陣子。與他說說笑笑已成習慣,一旦少這麼個人倒也恍然若失。 我原來是個最自私的女人。 「你要不要出來談?」他問,「電話筒開始發燙。」 「你打算怎麼樣?」 「燭光晚餐。」 「不,你的意思是要同我絕交?」 「你不能不負出任何代價而一生一世釣住我,是不是?」 「快說清楚。」 「我將要調回祖家。」 我冷笑一聲,「黔驢之技,你們這些洋子,一想扔中國女人就說要調回祖家,為著事業如何如何,然後兩個月後還不是出現在中環的酒吧,只不過身邊換個人。咄!你哄老娘,沒這麼容易。」 「我並沒有哄你,我現在就向你求婚。」 「我不嫁洋人。」 「子君你今年三十六?你別以為機會滿天飛,年年有人向你求婚,我是說求婚。」 可林鐘斯強調說,「這可能是你最後一次。」 「我不介意,」我倔強說,「我決不嫁洋人。」 「洋人不是人?你這頭蠢豬!」 我不嫁洋人,決不。情願一輩子孤獨,這一點點的驕傲與自尊必須維持。 我不同子群,我還得對平安兩兒負責。 「大家說再見吧。」 他沉默很久,然後說:「在電話裡說再見?絕交也依賴科學?」 「對不起,可林。」 「鐵石心腸。」 我苦笑。 「你會想念我的,」他詛咒地說,「你會想念我這個君子。」 我搖搖頭笑,他自稱君子,如此說來,涓生還好算是聖人——脫離夫妻關係之後還關照我的衣食住行。 「誰也不知道你在等什麼,祝你等到癩蛤蟆。」 我抗議:「也許一個吻可以把他轉為一個王子。」 可林沉默一分鐘,「不要再找我。」他終於掛上電話。 太現實,剛說完我愛你就開始侮辱人。從頭到尾我其實未曾主動與他聯絡過,但如今水洗勿清了吧。 我一笑置之。 跑了,都跑了。 連這個「男朋友」都走掉。 我得緊緊抓住我的工作,連工作這個大錨都失去,我會立刻變成無主孤魂。 週末我到老張處,他已將我做的那團「雲」擱在窗臺。我用線將『雨點』串起,釘在『雲』下,正在比劃,樓上的房門打開,一個猥瑣的年輕男人自樓梯竄下,匆忙間還向我上下打量一番。 我頓時反胃,烏雲滿面,準備好演講辭腹稿。 沒一會兒老張下來。 我鄙夷地說:「張允信,吃飯的地方不拉矢。」 他沉默很久,臉上滿是陰雲,我知道把話說重。 「何必把這種人往家中帶?」還想以熟賣熟的補救。 「這是我的私生活。」 「我很替你可惜。」 他抬起頭來,很諷刺地看我,「你是誰?老幾?代我可惜?」 「老張,我真是為你好,你遲早要被這些下三濫利用,你也總得有選擇。」我的氣上來。 「完了沒有?這到底還是我自己的家,你有什麼資格上我家來指名侮辱我?」 「張允信,你根本不受忠告。」 「然,你想怎麼樣?」他像只遇到敵人的貓,渾身的毛都豎起來戒備。 「你是不是要我走?」我的心情也不大好。 「你別以為我這檔子生意沒你不行。」他說。 他這樣說,我很震驚,話都說出口了,我很難下臺,於是擺擺手,「別扯開去好不好?生意管生意。」我馬上退一步來委曲求全。 我取過外套手袋,把我那塊雲狀飾物塞進口袋,「我走了。」我說道。 出門口,我非常後悔,怎麼還是這麼天真?錯只錯在我自己,把張允信當作兄弟般,朋友之間最重要的是保持距離,我幹嘛要苦口婆心地干涉他的私生活,我太輕率,太自以為是,活該下不了臺。 每個人都有一個弱點,一處鐵門,一個傷口,我竟這般不懂事,偏偏去觸動它,簡直活得不耐煩。子君子君,你要學的多著呢,別以為老好張允信可以襟圓搓扁,嘻嘻哈哈,面具一旦除下,還不是一樣猙獰,也許他應當比我更加怒惱,因為我逼他暴露真面目——老張一直掩飾得非常好。 一整晚我輾轉反側,為自己的愚昧傷感。 我還以為我已經快要得道成精呢,差遠了。 人際關係這一門科學永遠沒有學成畢業的一日,每天都似投身於砂石中,緩緩磨動,皮破血流之餘所積得的寶貴經驗便是一般人口中的圓滑。 我在什麼時候才會煉得爐火純青呢? 跟著史涓生的時候,根本不需要懂得這門學問,現在稍有差池,立刻一失足成千古恨。 張允信拿生意來要挾我。當時如果拍桌子大罵山門走掉,自然是維持了自己的原則,出盡一口烏氣。 但是以後怎麼辦?我又該做些什麼? 我再也不願意回到任何肮髒的辦公室去對牢那群販夫走卒。 一時的嘴快引出這種危機,現在再與老張合作下去,會叫他瞧不起,我怎麼辦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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